宸王府在京城城西,府邸並不是皇帝所賜,而是宸王夫妻自己挑的對外售出的府邸。
因為如此,這府邸周圍皆是貧民居住,道路也有些狹窄;蕭九矜和蕭璟在胡同口下了馬車,叩響了宸王府的大門。
大門被府內下人拉開,二人表明身份後便被迎了進去。
而就在見到宸王府中情形後,蕭九矜一時愣在了原地。
院子比起王侯府邸,不如說更像尋常百姓的宅院。
院子沒有待客的前廳,正中央是一個竹架撐起的秋千。院子裡種滿了各色鮮花,此時春日開得正豔。廂房之間沒有駕起門牆,內外中通視野開闊,自裡屋便能清晰瞧見開滿鮮花的小院。
“你是第一次來老三這兒吧,我第一次來的時候也驚訝了好久。”蕭璟見蕭九矜怔神,輕鬆笑道。
“……往日在宮裡見三哥都是圓滑中庸的模樣,沒想到私下竟如此有生活情趣。”蕭九矜喃喃,心下忽有些清楚三皇兄為何要將這宸王府選在這魚龍混雜之地了。
蕭璟顯然是來過這府中很多次了,熟門熟路地領著蕭九矜進了三皇子蕭祺的臥室。蕭祺見她二人來了,撐著床褥想起身,卻被蕭璟按了回去。
“皇兄……樂安,多謝你們能來看我。”他咳嗽了幾聲,眼中帶著些許感激。
“今日我新得了上好的君山銀針,拿去給小九品鑒時說起你愛極了這口茶,又料到你在病中……便送過來給你。”
“你的病太醫看過了無事吧?”蕭璟笑笑,替蕭祺理了理棉被的被角。
“無事,太醫說隻是換季風寒而已。”蕭祺臉色蒼白卻依舊對二人露出笑容。“隻是我現下無力起身招待不周,待芸芸回來,讓她為你二人沏茶。”
“阿祺——可是有客人來了?”
幾人閒談之際,有人從外麵回來,高聲喊道。
蕭祺無奈,似作嫌棄狀:“賤內不守規矩,還望二位多多體諒。”
“無礙。”
——他雖這麼說,可蕭九矜卻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寵溺。
“蕭祺!你說誰不守規矩呢!”
蕭璟話還沒說出口,一紅衣女子便氣惱地掀開房簾走了進來。
“哇,這是哪家妹妹?長得如此標致!”
“蕭祺你認識這麼漂亮的妹妹,怎的不早介紹給我認識認識!”
“……”
“漂亮妹妹,我叫作許芸,是蕭祺的妻子。”
“不知妹妹名姓?”
“我知道。”蕭九矜回了她個笑容,“我叫蕭九矜。”
“芸芸,這是我九妹。”寡言的蕭祺這才有空插上話。
蕭九矜也就此知道了她的身份。
許芸,三皇子正妃,出身於長平許氏,自幼在長平郡長大。
因出身名門望族,其偶有機會便隨祖父入京赴宴。元佑十六年春日宴、也是三皇子選妃宴時被皇後看中,擇為三皇子妃。
在宮中時蕭九矜便聽聞三皇子妃的性格與京中閨秀十分不同,聽了許多她“離經叛道”的事跡,因而記住了她的名字。
“——原來是九妹妹,冒犯冒犯。”蕭九矜回憶之際,許芸“欸”了聲,眼睛攸然瞪大,圓滾滾的如同兩顆烏色琉璃珠。
蕭祺歎了口氣:“快到午時了,你去做幾道菜,款待一下客人吧。”
“不用如此大費周章,我們隻是來看望看望你;我還要回宮複命去,小九也還要回昭王府……就不勞煩三弟妹了。”
見許芸俏皮地比了個“了解”的手勢,蕭璟匆忙起身製止。
“那怎麼行呢!今日我特地去市集上買了新鮮的河魚,阿祺病著吃不了,我正愁一個人吃吃不完呢。”
“什麼?!你又亂花銀子!”蕭祺“噌”的一下從榻上彈起,卻因這消息太突然提高音量扯到了嗓子,劇烈咳嗽起來。
“不是,前幾日不是清點過銀錢了麼?哪還有買新鮮河魚的銀子啊?”
“……昨夜皇上不是為了讓你出兵給了你許多賞賜嘛……”
許芸訕笑了聲,吐了吐舌頭。
“你!”蕭祺氣極反笑,而許芸則做了個鬼臉飛快地跑遠了。
“三弟莫氣,往好處想這賞賜兌作銀子了,好歹父皇是無法向你要回來了。”蕭璟玩笑地調侃道,“隻是可惜我確實要回宮複命,實在是無法留下品嘗弟妹的手藝了。”他說。
“哎,那好吧。那樂安可要留下來,否則一會芸芸回來了見你們二人都走了,定要怪我沒留住人的。”
蕭祺深深歎氣,看向蕭九矜,眼神十分真摯。
“那我便留下來吧。”蕭九矜抵不住蕭祺清澈的目光,終是應下。
蕭璟離開,獨留蕭九矜蕭祺共處一室。二人皆是不喜言談的性子又並不相熟,一時間無人開口打破沉默。
蕭九矜感到十分不自在,便說想去廚房幫嫂嫂;蕭祺點頭應好,卻在她將踏出臥房時忽地喊住了她。
“樂安,前幾日你嫁人時我與你嫂嫂本是想去觀禮的,可父皇派了人來尋我,人堵在宸王府門前……”
“我們實在是無法開門出去。”
“沒事的,三哥不必放在心上。”蕭九矜默了默,回頭衝蕭祺笑笑。
往日她與蕭祺交情不深,沒想到竟能等來對方的歉疚……蕭九矜在意外中反倒有些感動。
她初為郡主時便常常聽皇說:“天潢貴胄,平民百姓,自是有彆。”皇帝本就因蕭祺在平民巷中立府不滿,若讓他知曉宸王府中竟是如此景象,估計明日蕭祺便要被斥離京師。
“你三嫂幼時過慣了自由自在、了無拘束的日子,嫁與我本就是委屈了她。於是我便想,至少這宸王府內應似尋常百姓家才好。”
蕭祺不好意思地衝蕭九矜笑笑,露出幾分靦腆的神態來。
“三哥三嫂感情甚篤,九矜感歎。”蕭九矜亦淺笑道。
蕭祺沒說話,卻也並未反駁。
“我看三哥這書案上有許多書信,這是……?”
“你們聊什麼呢這麼儘興,我都在外麵喊了你們好幾聲了,再不出來飯菜可要涼了啊?”
蕭祺還未回答,許芸便已從門外進來。一進門便看見在玄關處的蕭九矜,嘻嘻笑著變了副表情。
“九妹妹快來,我們吃我們的,彆理他們。”
“……欸?太子殿下走了?哎算了走了就走了吧,九妹妹還在就好。”
許芸牽起蕭九矜的手向門外跑,踏出房門前不忘回頭囑咐蕭祺句“外麵風不大但還是要多添件氅衣再出來”。
他們三人在小院中落座,蕭九矜掃過桌上菜式,一道生魚膾、一道青菜豆腐湯、一道涮白肉片。菜肴雖隻有三道,可魚肉看著澄透入口爽脆清甜、肉片爽滑不柴,就連最普通的青菜豆腐湯都不知加了什麼佐料,喝起來十分鮮美,令人唇齒留香。
“今日匆忙沒來得及做什麼好菜,這生魚膾也不知九妹妹吃不吃的慣。”許芸看著蕭九矜,臉上罕見的有幾分忐忑。
“吃得慣,嫂嫂的手藝真是好極了。依我看,這幾道菜竟比宮內禦廚做的還好幾分呢。”
蕭九矜毫不吝嗇誇獎,夾了片魚片在醬油裡打了個滾,配著白飯入口。
“很是下飯。”她誇讚道。“這魚片鮮美,可惜今日三哥是沒有口福了。”
“哎,還不是那皇帝老兒太可惡,要不然怎的需阿祺將自己弄病?嗯不過反過來說要是沒這出,今日倒也沒錢買河魚……”
“芸芸,你多話了。”蕭祺歎了口氣,有幾分無可奈何。
“你真當大家是傻子呀?九妹妹那麼聰慧,看不出我們這點小把戲?”
許芸白了蕭祺一眼,放下筷子撐著腦袋,亦有幾分苦惱。
“早知道當初就不該率兵,否則這差事怎會次次落到你頭上……如今也不會如此兩難。”
蕭九矜心中雖早有猜測,可如今聽到許芸親口承認蕭祺是裝病,還是難免沉默了下。
事實上太醫確認蕭祺真的病了後,可能還真沒有多少人認為他是故意生病。畢竟蕭祺往日給外人的形象都是木訥且忠心的。
“三哥也是不願與昭王相爭麼?”於是她想了想,問。
“其中一個原因吧。”蕭祺說。“更重要的是我從未與羅夗士兵交戰過,也對北境具體情形並不了解。昭王自幼便隨父母在北境禦敵,冀州受難,他去定能解冀州之圍。”
“況父皇不願讓他領兵,無非是不願將兵符交予他;我與芸芸皆認為其憂心過重了。”
蕭祺喝了口湯,聳了聳肩。
“昭王此人心思極深,若是要反,也絕不會儀仗兵符這種死物。”
“三哥倒是通透。”蕭九矜也是同蕭祺一般想法。手握兵符,反倒讓皇帝戒備;謀權篡位更應講求個“出其不意”才是。
“對了,我聽聞說昭王的軍隊今日便要離京吧……你也要去北境麼?”蕭祺似是忽然想起蕭九矜已經嫁入昭王府,意識到自己正與她談論她的夫婿,一時有些尷尬。
蕭九矜否認,思量半晌複言道:“我與他倒也不算什麼正經夫妻,三哥南征三嫂相陪這種事,是不會發生在我與昭王之間的。”
“——欸九妹妹,說起來既然你是昭王妃,那是否可以上哨塔送行啊?”許芸插進談話,突然問道。
“可以啊,怎麼了?”蕭九矜說。然後便見蕭祺扶額,以一種同情的眼光看向她,心中升起淡淡的疑惑。
“她老早就想上哨塔一望了,可惜總是我們自己出征,找不到上塔的機會。”蕭祺撇了撇嘴,解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