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冤家路窄(1 / 1)

青鸞宴歸來,許是醉酒的緣故,蕭清瑜神思倦怠,做了一夜噩夢。驚醒時,天才蒙蒙亮。

她又夢到蕭家流放時的慘狀了,她擠在看熱鬨的人群中,眼睜睜瞧著著家人的身影越來越遠。

父親原本挺直的脊背佝僂著,不知在獄中遭受了怎樣的苦楚。母親則不願和離,執意要與父親一同前往南詔。

叔叔嬸嬸頭上多了好些白發,已顯出老態。蕭景瑞和蕭景瑉扶著他們,被差人催促著往前走。

大哥蕭景珩的孩子才剛滿三歲,趴在母親肩上哭泣著。眾人腕上皆纏著白布,以此為祖母儘身後哀思。

山高路遠,此去迢迢。鐘鳴鼎食,榮華富貴,頃刻間煙消雲散。

那時蕭清瑜已哭不出聲來,更不知道,這一次,便是永彆。

這些年,這些畫麵便如同夢魘一般纏繞在蕭清瑜心頭,在深夜裡纏得她喘不過氣來。

前塵難改,苦海回身。

天又亮了些,她方傳喚人進來梳洗,坐在銅鏡前,由著紫鳶給她梳頭。

青絲如瀑,披在肩頭,鏡子裡的人尚未及笄,明明眉眼都一樣,卻分明跟前世的自己判若兩人。

紫鳶用檀木梳子輕輕為蕭清瑜篦頭,輕聲細語道:“姑娘昨日回來便睡下了,連醒酒湯都未用,頭還疼嗎?”

“無妨。”蕭清瑜把玩著一支累絲紅寶石鳳釵,“替我梳妝吧。”

裝扮完畢,已到了辰時,也該去給祖母請安了。

一進小院,裡麵靜悄悄的,不似往日熱鬨。蕭景瑞和蕭景瑉已在門外候著,朝她擠眉弄眼。蕭清瑜不解,剛欲問時,丫鬟已替她掀開簾子。

走進內室之中,蕭清瑜便發覺上首的老太太神色不佳,在旁伺候的柳夫人也向她使了個眼神。

果然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裡,蕭清瑜心中洞若觀火,怕是祖母已經知道昨天的事情了。

蕭清瑜行了禮,老太太垂首道:“坐吧,昨個我派人送醒酒湯過去,你已經睡下了,早上還頭暈嗎?”

蕭清瑜規規矩矩答道:“已經好多了,謝祖母關懷。”

春茗端上茶來,老太太用了,方緩緩開口:“叫瑞哥兒和瑉哥兒上學堂去吧,不必陪我用早膳了。”

幾個丫鬟領命退了出去,屋裡的人又少了些,蕭清瑜頓感有些不妙。

先下手為強,蕭清瑜果斷往地上一跪,“祖母,孫女有錯,還請祖母寬宥。”

柳氏趕忙來攙扶她,“瑜兒這是做什麼,地上涼,快起來。”

蕭清瑜看著老太太的臉色,堅決不肯起來,“嬸嬸,請聽瑜兒先說完吧。”

老太太沉著臉,對柳氏道:“叫瑜丫頭說,我倒要聽聽,她為何意氣用事和那趙家世子結下梁子。平日裡胡鬨也就罷了,皇家行宮裡也敢逞凶鬥勇了,哪裡有姑娘家的樣子。”

蕭清瑜道:“祖母和父親向來推崇明哲保身,可孫女既和三皇子有了婚約,蕭家又如何能做到中立。即便父親能做到,誰又會信呢。除非祖母和父親去請陛下解除這樁婚約,否則蕭家遲早會卷入這場爭鬥之中。趙喆跋扈,欺辱三皇子,言語間又提及蕭家,孫女這才沉不住氣。且孫女與他是光明正大比試,眾人皆是見證,他若由此記恨,隻是他心胸狹隘罷了。”

此言一出,彆說是老夫人,就連柳氏也有些發愣,二丫頭什麼時候,竟懂得這些了。

老太太走下來,扶起一臉倔強的蕭清瑜,長歎一口氣,“好孩子,祖母知道你不喜歡三皇子,可那是陛下親自賜婚。天子之言,一言九鼎。我們雖猜不透陛下的心思,卻不得不照做。你既大了,懂了這許多道理,就該明白你父親和叔叔為官不易,你要少生些事,彆叫他們憂心。”

柳氏早屏退了丫鬟,上前勸道:“老太太寬心,兩個孩子之間比試罷了,想來榮陽侯也不至於計較。瑜兒這麼做,也是不願彆人欺辱蕭家。”

老太太麵上稍稍緩和了些,叫人傳早膳來,又叮囑蕭清瑜道:“這事就暫且不跟你計較了,也不許人告訴你爹娘。剩下些日子你可要安安分分在家,收收心,你娘就要回京了。”

蕭清瑜頓時覺得膝蓋一軟,想起前世被罰跪在祠堂的種種情形來,“祖母放心,我一定聽話。”

老太太無奈一笑,嗔怪道:“你啊,隻會嘴上哄人高興,什麼時候真懂事了,才能叫我放心呢。”

用過早膳,蕭清瑜便回到自己院裡,下人一撥一撥地搬著書進來了。

蕭清瑜站在院中,疑惑問道:“這是做什麼?”

領頭的墨書笑著回她:“二姑娘安,是大夫人寫了信來,叫替二姑娘把書房布置起來。這不,夫人昨日才收到信,今個就叫奴婢們送筆墨紙硯及《女則》《女誡》《女訓》《女德》各色書籍共百餘本給二姑娘。”

蕭清瑜臉色一僵,想起母親親自教她讀書時的慘狀,真叫一個苦不堪言。

不成,萬萬不能重蹈覆轍。

她轉身往後花園去,紅綾跟在後麵,出了院子方才問:“姑娘你這是要去哪啊,老太太才說讓你好好靜心待在家呢。”

蕭清瑜停下,按住紅綾的肩膀,直視著她迷茫的眼睛,“好姐姐,老太太身邊的人來問,你就說我逛花園累了歇下了,午膳前我一定回來。”

“姑娘!”紅綾絞著帕子,卻也對蕭清瑜無計可施。就像老太太說的,姑娘什麼時候真懂事了才好。

......

從小門處溜了出去,蕭清瑜直奔玄武大街,她記得裡頭小巷子裡有個手藝人,捏得一手好泥人。曾經她被母親勒令在家中閉門思過,大哥就是在那給她買了一整盒泥人。

有騎兵、戰馬、斥候、先鋒,連運送糧草的戰車都捏了出來,擺在沙盤之上,可不就是兩軍對壘。

無頭蒼蠅般尋了會,蕭清瑜還是決定問問人。

她撂下碎銀子,問包子鋪的夥計,“這塊有個捏泥人的師傅,請問現住在哪裡?”

夥計打量她一番,說:“姑娘,我看你也是富貴人家的小姐,要買泥人,叫家裡的小廝去就是,何必自己跑出來。”

蕭清瑜又放下一錠碎銀,夥計眼都直了,忙揣進懷裡,“姑娘大方,我好心勸姑娘一句,他家如今不太平,姑娘還是離遠些好。”

蕭清瑜眉頭一皺,剛想再問,卻聽見小巷深處傳來一陣喧嘩。往來之人似乎見怪不怪了,隻往裡頭望望,搖著頭便走了。

蕭清瑜心裡覺得奇怪,正欲上前看時,夥計卻叫住了她。

“姑娘,可不是什麼熱鬨都能看的,你還是快些回家去吧,會捏泥人的城隍廟那塊也多得是,何必非要找這一家。”

蕭清瑜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怎麼沒一個人去裡麵瞧瞧呢?”

夥計搖搖頭,“姑娘要找的人姓劉,老婆早就死了,隻留下一個女兒。偏偏呢,這劉姑娘叫榮陽侯世子看中了,要帶回府裡做通房丫頭。老劉隻有這麼一個女兒,自然舍不得。可那趙家想要的東西,哪裡有得不到的,這不,又來鬨了。”

夥計勸道:“姑娘,你趕緊回家去吧,彆叫那些不長眼的小廝衝撞了你。”

夥計正想再說些什麼時,隻見蕭清瑜已往小巷裡走去。他忙喊道:“姑娘,姑娘,你怎麼聽不進去人說話呢!”

這會兒趙喆正帶著兩個小廝在劉家門外,一個小廝叫道:“姓劉的,能被我家公子瞧上是你家姑娘八輩子修來的福氣,你彆給臉不要臉,再不開門,就叫人推平了你這破院子。”

過了好半晌,一個顫顫巍巍的小老頭開了門,眼中含淚,卑躬屈膝求道:“公子開恩,放過我家女兒吧,她才十三歲啊。”

另一個小廝喝到:“少廢話!你推脫了這麼久,這回我家公子親自來了,焉有你說話的份,快叫鶯鶯姑娘出來。”

趙喆手裡拿著麵玉骨扇,隻往院內一指,道:“去請鶯鶯姑娘出來。”

兩個小廝便蠻橫往裡衝去,把那老漢撞到在地。

蕭清瑜眸子暗了下去,見旁邊停了趙家的馬車,便從馬夫手裡奪過鞭子,高聲道:“一日不見,趙世子風采依舊啊!”

趙喆轉身看去,卻是那昨日剛剛叫他沒臉的草包蕭二,冷笑道:“蕭小姐真是陰魂不散,哪兒都能撞見你。”

蕭清瑜也笑著說:“正是緣分呢,這京城早逛膩了,剛剛聽到趙世子在演一出強搶民女的大戲,倒比梨園裡頭唱的有些意思。”

趙喆臉色一黑,“我與這小娘子情投意合,給了她爹五十兩銀子,要娶了她回家去,偏她家拿了銀子還不認賬,怎麼能說我是搶呢。”

兩個小廝也在旁幫腔:“二小姐明鑒,是這老漢拿了我們公子錢財在先,您可彆被他這副可憐樣子騙了。”

劉老漢才從地上爬起來,像抓到救命稻草一般望向蕭清瑜,“小姐,我沒有拿這位公子的錢,是他家下人硬塞給我的,我分文未動啊!”

蕭清瑜實在見不得這般場麵,便道:“五十兩銀子而已,叫這老漢還給趙世子就是了,還請世子高抬貴手。”

趙喆見蕭清瑜這樣不識好歹,隻冷哼一聲,“二小姐當這是自家後花園子呢,未免管得太寬了,今天我還就要定這小娘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