鑽狗洞(1 / 1)

蕭溫序的眼中沒有一絲光亮,臉上的笑意也不達眼底。

麵對他的問題,仰知行用一個動作來回答:閉上眼睛揚起臉。

蕭溫序看著她的動作輕笑出聲。

等了很久,預想中的巴掌沒有落下,反而傳來窸窣聲,仰知行肩膀一緊,那被褥被他撿起重新裹上了她身體。

她睜開眼,對上蕭溫序的視線。

“你知道我上一次見到這個動作是什麼情形嗎?”

“……”

他低聲說道:“王府的舞姬索吻。”

仰知行又想伸手打他,可蕭溫序顯然是預料到他說完這句話她會有什麼反應,於是先一步裹住了她。

“登徒子!”

下一秒,整個人又被他扛起。

“我現在是在救你,算賬的話出去再說。”

仰知行知道她現在說再多話都是白費口舌,索性閉上嘴不理他。

月亮高懸,月光把宮殿的形狀映在地上,形成一層又一層黑壓壓的影子,倒有些像薄霧中層層疊疊的遠山。

蕭溫序帶她從小路走,走在宮殿的黑影裡,穿過層層樹木和枝葉,來到一堵破舊的宮牆前,牆腳處有個洞,僅膝蓋高,看模樣是爛了有些年份了。

蕭溫序將她放下後對她說:“鑽過去。”

仰知行動作乾脆利落,直接舍了被褥隻身鑽過洞,那洞口太小,她鑽的也有些吃力。

等到成功鑽出去以後,蕭溫序又將被子塞了過去。

“你怎麼出來?”

這洞口她鑽出來都有些費勁,更彆說蕭溫序了。

但蕭溫序接下來的動作讓她想殺人。

他悄無聲息地從裡麵走出來了。

對。

走出來了。

這堵牆再往前走幾步路就是門,那門是開的,仰知行對周圍環境不熟悉,黑暗中也看不清,但蕭溫序顯然是提前探好路的。

所以這個人,在明知有門的情況下,讓她鑽狗洞出去,自己大搖大擺走出來。

手抖。

氣的喘不過氣來。

偏偏這人還在笑。

雲淡風輕地掛著一抹淡然的笑。

“你還挺聽話。”

仰知行算是明白了,口角上她占不了優勢,行為上又比不了他的無恥,她現在能做的就是保持沉默,等到出去以後好好跟他算賬。

“上馬車。”

仰知行咽下一口氣看向後方,遠處有輛馬車在等著,直接自己走了過去。

蕭溫序在她身後跟著,看她笨拙的身影有些想笑。

等到看清馬車外站著的人時,仰知行頓了頓,然後狠狠地剜了那人一眼。

此人名叫寂參,是蕭溫序的手下,也是陽城之戰中前來護著蕭溫序而被她捅的人。

她無視那人伸過來扶她的手,自己爬上了馬車。

蕭溫序緊隨其後。

馬車內空間有限,兩人比肩坐著,仰知行身上那股香在密閉的空間裡被無限放大。

這香從宮殿中就一直縈繞在蕭溫序鼻息間,揮散不去。

馬車行駛一段距離後,他感覺到身體在不斷升溫,脖頸燥熱,臉和身體開始發燙。

“你身上什麼味道?”

仰知行側頭看向他。

什麼味道?

經他這一提醒,她終於知道自己今夜為何總覺四肢乏力身體發軟了。

“宮女抹的花露…”

蕭溫序氣息有些亂,肩身在起伏,“不是花露,這是馥蘭香。”

“馥蘭香是什麼?”

“西陵獨有的一種香料,作用是…”

蕭溫序說完頓了一下,對上仰知行看著他的眼,喉結滾動,無意識地咽了口口水。

“…催、情。”

“……”

仰知行木著臉僵硬地轉過頭,逼著自己目視前方,默默地把被褥往上提,蓋住半張臉,隻露出一雙眼睛。

蕭溫序的脖子開始發紅,側頸有青筋暴起。

這樣下去不行。

他從腰後抽出一把匕首,將手指在刀刃上劃了一下,鮮血霎時流出。

仰知行眼睛眨巴兩下,問:“你乾嘛?”

蕭溫序閉著眼睛喘氣,“轉移注意力。”

仰知行一時不知說他什麼,半晌才憋著笑道:“你出去坐著不就行了……”

蕭溫序臉上一僵,目光幽幽地看向仰知行露出的眼睛,嘴角抽搐一下,最終還是沒還嘴,起身出了馬車。

外頭寂參見蕭溫序出來還有些疑惑,“主子,你怎麼出來了?”

蕭溫序閉著眼冷聲道:“…吹風。”

“主子!你手在流血!”

“閉嘴…”

*

馬車停在了一處府邸的後門前。

仰知行掀開馬車擋布看向蕭溫序,他知道她想問什麼。

“府邸主人名叫李縉,是個商人,專做西陵和東岐的跨國買賣。”

仰知行皺眉沉思,“我們來這不會連累他?”

“不會,他是我們成敗的關鍵。”

“什麼意思?”

蕭溫序瞥她一眼又收回視線,“他父親是東岐人,龍陽城裡有名的富商。母親是西陵人,名喚越勒烏婭。”

“越勒氏?他母親和前任西陵王是何關係?”

“前任西陵王最小的女兒。”

“她沒被殺?”

“鐵達拓當年屠殺南支血脈和舊部時,她已嫁去東岐,因此逃過一劫。”

仰知行半信半疑地問:“此事風險巨大,萬一事情敗露,她這殘留的血脈也將從此斷絕,她願意幫我們?”

“她幫我們自然是有條件的。”蕭溫序看向她,“我記得你說,上任西陵王有一幼子,苟活至今。”

仰知行懂了。

越勒烏婭願意幫她們,因為蕭溫序向她透露了幼弟尚存的消息,這不異於告訴她,南支複興指日可待,而這“指日”,自然是鐵達拓死的那一日。

寂參上前敲門,三聲長兩聲短,裡頭傳來腳步聲,吱呀一下,門開了,一個小廝從裡麵探出頭,隨後才將門整個打開。

“請進,主人還在前廳候著王爺。”

蕭溫序在下馬車前擋住了仰知行的動作。

“你等會。”

隻見他向小廝走去,“府上可有女子衣物,比方才送來的姑娘們略高些。”

小廝茫然了一瞬,隨後連忙道:“有的,有的。”

三人又在門口候了會兒,那名小廝帶著位侍女來了,侍女手中抱著衣物。

“王爺,這是我家夫人的衣裙。”

蕭溫序接過衣裙,遞給車內的仰知行,然後闔上了那層布簾,手把布簾壓在框上,讓風無法撼動那層薄弱的布。

裡麵傳來窸窣的聲音,他能感受到掌心的門框有輕微的震動。

在感受到仰知行的手指探向布簾時他先行鬆了手。

三人移步至正廳,才發現不止李縉在等著,越勒烏婭和淳安也在。

甫一入內,淳安就小步跑上來,本以為她是衝著蕭溫序去,不曾想小姑娘直直地跑向了仰知行,兩隻手握住她胳膊,關切地問道:“邢姐姐可有受傷?”

這突如其來的關心讓仰知行一時沒反應過來,甚至對於這聲“邢姐姐”都有些茫然。

蕭溫序見狀遞過去一個眼神,嘴唇翕動,發出問句,“邢大人?”

仰知行頓時恍悟過來,望向淳安,“我沒事。”

淳安得了回答才鬆了口氣,轉頭又奔向蕭溫序,“阿兄有沒有事?”

蕭溫序不自在地將被匕首劃破的那隻手背向背後,正色道:“沒事。”

李縉這才得空向蕭溫序行了個禮。

“王爺,其餘的姑娘們都安頓好了,明日一早便送她們回塔孜勒與家人團聚。”

仰知行不得不對蕭溫序側目。

所以,他來遲的那半刻鐘,是先去安排那十九名姑娘了?

而蕭溫序也在此時回望過來,眼尾上勾,頭微微歪了一下,有種“聽見沒有,我是去忙正事才來晚了”的意味。

與此同時,一直隱在李縉身後的越勒烏婭走上前來,仰知行看著她,沒有任何動作,但心中如同冬日裡結冰的寒泉,雪落在冰麵上,消融在其中,蕩出陣陣寒意。

她恨鐵達拓,恨他的殘暴與嗜血,恨他將北嵐和親隊伍儘數殺害。

可這並不代表,她不恨越勒氏。

究其根源,越勒氏才是罪魁禍首。

若不是越勒烏婭的父親———上任西陵王,威逼公主去和親,她的阿姐,順清公主,也不會在和親途中遇險,消失至今。

可她又深知其中利益複雜,更多時候隻是無奈,畢竟那時北嵐國弱,被欺也是正常,怪不了誰。

越勒烏婭此時開口,“我已助王爺安全逃出,之後事情也必會替王爺善後,王爺何時將我阿弟送來西陵。”

“夫人找錯人了,令弟並不在東岐,你該去找這位北嵐的邢大人。”

越勒烏婭這時才向仰知行頷首,“邢大人。”

仰知行心中揣摩著這幾日發生的一係列事情,又想到蕭溫序說今夜是越勒氏在旁相助,可忙碌一整晚,人情卻是東岐領去的,她隻落個苦勞。

不可能。

她得從越勒氏身上討來一筆。

“不錯,令弟的確在我北嵐,今晚我便修封書信回去,讓人將他送回夫人府上。”

越勒烏婭正準備言謝,隻聽仰知行語氣一轉。

“但是,夫人得答應我兩件事。”

越勒烏婭自然知曉仰知行葫蘆裡賣的不是什麼好藥,並沒直接應下,而是問:“不知大人所言何事?”

“我知夫人日後定會重振南支,越勒氏複興指日可待,也見過令弟如今的模樣,我便直說了,西陵自有史書記載以來,無一任君王有他純良仁厚,若是他能當上國君,西陵定會長治久安,北嵐也樂與鄰之。隻是希望他回西陵以後能不忘曾經所受教誨,莫要步他父親後路。”

仰知行這段話裡大有文章,在場人中隻有淳安聽的雲裡霧裡,懵懂地眨著眼睛,其餘人皆垂眸深思。

越勒烏婭也知曉仰知行話中含義,她在表明北嵐立場。

若是輔佐阿弟為王,教他仁政,北嵐願與西陵和平相處;若是不然,則戰亂不日便會爆發。

西陵本就內亂不斷,鐵達拓暴政更是失去民心,若是此時開戰,西陵隻有被滅國這一個下場。

“大人直說便是,我答應。”

蕭溫序望向仰知行,手指在腿側輕點幾下。

“第一件事,南支上位以後,需要舉全國之力幫我找一個人。”

“何人?”

“十年前被你父親逼來和親的,我北嵐國的公主。”

越勒烏婭皺眉,“當年事發之時我不在國中,南支被屠,和親隊伍被殺,傳言公主也…她沒死?”

“你隻需找便是,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我答應你,第二件事呢?”

“第二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