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夜歸人(三)(1 / 1)

時近黃昏,天色徹底暗了下來,低沉的夜幕中忽然飄起了細雪。

巫風瀾領著一眾妖獸,匆匆趕往仙山,根本無暇賞這仙洲的第一場雪。

她麵色凝重,回頭問王乾一:“玉虛城守衛如此森嚴,為何仙山還會遇襲?”

因為有崇雲先行一步,王乾一也就沒有禦劍,他主動為巫風瀾等人開道,聽見她問,便答道:“這都是家常便飯了,自從你們走後,仙山便時常被妖獸騷擾。”

聽到“妖獸”兩個字巫風瀾忍不住皺了皺眉,王乾一繼續道:“那三家拿捏了那些妖獸的命脈,讓他們甘願成為死士、棄子,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至於什麼目的,他沒說,巫風瀾也猜的到。

“為什麼不禁止他們入城?”

“我們也曾問過,”王乾一用眼角餘光看了眼巫風瀾,“仙君說,當初既已決定遣散妖奴,接納無契妖獸,便該有始有終,若言而無信,寒了妖獸一族的心,兩族矛盾隻會愈發無解。”

“所以,寧可玉虛山嚴防死守,也不可將那些無契妖獸拒之城外。”

其用心良苦,可見一斑。

巫風瀾想起伯嵐曾說過,洛北舟是妖獸一族的希望,若是沒有他,妖獸一族將永無未來,在這樣的形勢下,洛北舟仍然不願關上庇護妖獸的那道城門,他果然擔得起伯嵐全身心的信任和仰賴。

隻是,為自由開路者,不可使其困於荊棘,那些妖獸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在摧毀一個什麼樣的存在。

她眼神一凜,朝王乾一道:“你禦劍先行一步,我們隨後就到。”

王乾一一愣,眼看著就要到仙山腳下了,他朝巫風瀾點了點頭,當即禦劍而起。

巫風瀾停了下來,轉頭對壇陽他們道:“我在前方開路,你們跟緊我,若實在跟不上,則以保存自身為準則,壇陽殿後,確保無人掉隊。”

“上去之後一切聽指揮,明白嗎?”

眾妖獸齊聲應下,隻見巫風瀾足下一點,身形已在幾丈開外。在仙力值的加持下,經過三年的沉澱,她的修為已非同日可語,就連莫離和壇陽都已不是她的對手。

後麵的妖獸化出真身也很難跟上她的速度,漸漸的,差距拉開,巫風瀾一人當先,率先抵達仙山之巔。

上麵崇雲和王乾一已經與那群妖獸死士戰成一團,一邊是不要命的打法,一邊卻是有所保留。

巫風瀾眸色沉靜,然而周遭炁流卻無比洶湧,她曲指掐印,不帶一絲猶豫。

“仙法·天元一擲!”

像是從天而落的一隻巨掌,底下的妖獸是手中放下的一枚棋,地麵被壓出凹陷的痕跡,然而身為死士和棄子的妖獸卻抬手拚力抵抗。

炁流形成的巨大手掌頓時改壓為掃,一掌掃出,妖獸們如被風暴擊中,頓時皮肉撕裂,目不能睜。

天元掌法是巫風瀾常年無聊以棋悟道悟出來的,她在敕勒原常將妖獸們當圍棋來下,掌法會針對“棋子”的變化而變化,可謂奧妙無窮。

一個被死死按在地上的妖獸掙紮不得,竟從嘴裡摳出一團紅色的東西,隨後用聚火符將其燃燒,緋紅色的煙霧頓時彌漫開來。

“我活不了,你們都得死!”

那妖獸自己距離煙霧最近,率先七竅流血而亡。

巫風瀾恨的咬牙,見狩春他們趕至,連忙喊道:“結陣,開盾!”

狩春他們這幾年在敕勒原經過巫風瀾的規劃訓練,配合度相當之高,話音未落全隊便已結成四方陣型,轟的一聲護盾同時張開,將身後仙山弟子全部罩在其中。

千甲盾陣,刀槍不入,滴水不漏。

盾陣之外緋紅色霧氣蔓延開來,妖獸死士們無不受其害,死狀慘烈非常。

此時霧罩當空,仙山之巔,恍若有劍鳴之聲,風雪送來,難辨其音。

巫風瀾心中似有所感,朝身後宮殿望去。

“仙法·風吹霞嵐!”

“嗡——”的一聲,一柄銀光長劍從宮殿穹頂飛刺而來,劍光舞動如彩練環身,劍氣激蕩震散煙霞。

風與雪簌簌而下,那人在一片蒼茫中踏雪而來。

巫風瀾心跳漏了一瞬,她看見了那張夢裡見了無數次的臉,雪花散落在他發間,染了一層霜白。

洛北舟在看見她的那一刻呼吸一窒,幾欲分不清幻境還是現實。

“阿瀾。”

他下意識張開了雙手。

巫風瀾足尖一動,毫不遲疑地朝他奔去,長發翩躚在身後,如一隻歡快的蝶。

“洛北舟!”

擁住對方的那一刻,兩人都愣住了。

他們都感受到了對方的體溫,這不是一場貪婪的夢。

許久,巫風瀾從他懷裡仰起頭來,一手撫上他的發鬢,輕輕往下,一縷白發在她手掌之間。

不是雪染,洛北舟竟華發已白。

一隻大手裹住了她的手掌,他掌心的溫度比常人要冷。

“強行破境的反噬而已,我沒事的。”

絕口不提自己遭受了怎樣的折磨。

洛北舟的眼裡倒映出她的臉龐,他滿心滿眼都是她,眼角眉梢都是笑。

巫風瀾的心忽然刺痛了一下,她伸手順過他散落的白發,湊上前輕輕一吻。

然後仰頭看他:“風華無雙,很配你。”

洛北舟眸光頓住,握住她手的力道不自覺加重,隨後猛然一把將她拉入懷中。

他一隻手扣在她腦後,一隻手仍緊緊握住不放。

“阿瀾,不許你再離開我。”

巫風瀾感受到他亂撞的心跳,輕輕應了一聲。

“嗯。”

明明在送她離開的時候並未感受到煎熬,偏偏一回仙山就覺得寂寞;明明獨自活了許久,偏偏她一來就再也不能忍受獨自一人;她是他手心裡的光,放了兩次絕不能再放第三次。

不知道多少個月夜,他要看著照影鏡裡她留給自己的畫麵,才能感覺到片刻美好,才能安然睡去。

幸而相思無聲,否則要震耳欲聾。

洛北舟牽住她的手,帶她前往曾住過的明華殿,徒留下麵麵相覷的仙山弟子和敕勒原的妖獸。

晴藍呆呆望著兩個人的身影:“阿瀾和仙君……原來是這種關係啊。”

崇雲:“……”

壇陽抱著手臂點評:“長得還行,就是少白頭,顯老了些。”

王乾一第一個不服:“你才少白頭呢!我們仙君是重傷所致,再說,哪裡老了?!”

“在座各位,沒有一個比仙君好看的!”

一句話,把仙山弟子和敕勒原妖獸得罪了個乾淨。

最後還是崇雲和晴藍負責安頓這些妖獸們,因為洛北舟不得空,兩人便先將妖獸的事報予五位長老。

“洛葉滿江何”五位長老三個震驚,兩個懵逼。

“她不是養豬去了嗎?”

葉長老問出了大家的心聲,當初洛北舟臨彆前還送了巫風瀾兩隻小豬,他記得清清楚楚。

崇雲直言道:“主君她有曠世之才,白手養妖獸隻是其一。”

聽到崇雲的稱呼,五位長老互望一眼,心中無不驚詫。

崇雲反應過來,拉著晴藍單膝跪下,拱手道:“我二人已認她為主君,還望長老們恕罪。”

洛長老將二人扶起,點頭道:“她比她母親的誌向還要遠大,又如此驚才絕豔,你們身為同族,追隨於她也是情理之中。”

“雖說這也不妨礙你們繼續當我仙山弟子,但若是你們隻想忠於她一人,玉虛山也不是非強留你們不可。”

二人俱是低頭:“是。”

回來之前崇雲和晴藍就已經想好了,他們要跟隨巫風瀾做的事太難太費心血,根本沒有餘力顧及旁的身份,也不能平白牽連玉虛山。

斬斷了因緣,這樣才能毫無顧忌賭上性命,全身心地跟隨巫風瀾的腳步。

五位長老不免歎息,當初晴藍為了荒雲而拜入玉虛山門下,後將瀕死的崇雲背上仙山,自此多一門徒,如今二人為了追隨荒雲的後代要與玉虛山劃清界限。

緣之一字,著實奇妙。

明華殿中,巫風瀾也正提起此事,洛北舟隻是驚訝了一瞬,而後笑道:“我與你不分彼此,他們兩個無論跟著誰,都是自己人。”

巫風瀾知道他不介懷,於是轉而問起另一件事。

“今日我們在玉虛城外遇見了虎鶴仙山的葉二小姐,她說她救你一命,所以要知道你的生死,當初的鴻門宴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洛北舟聽見這個名字眉頭不禁皺了皺。

“他兄長葉鳴軒設的宴,申屠太一做的局,虎鶴仙姬不想我暴斃在他們仙山徒惹爭端,便派她傳了口信,這也算是她救的麼?”

“不過是為了虎鶴山的利益罷了。”

至於他在虎鶴山上經曆了什麼,洛北舟似乎並不想多言。

巫風瀾便也不追問,隻是上下摸了摸他身上,問他:“你如今已好全了麼?”

洛北舟捉住她不安分的手,矮身湊近她的麵頰。

“你要親自驗一驗麼?”

那低沉上揚的語調像是羽毛撓在了心上,溫熱的呼吸噴在巫風瀾的臉旁,她頓時麵頰升溫,耳朵已紅的滴血。

巫風瀾顫了顫,不得不往後退了兩步。

“你耍流氓。”

她極小聲地嗔了一句。

洛北舟驚詫於她的反應,嘴角忍不住上揚。

“我說的是,你親自看著滿長老給我驗傷。”

這下巫風瀾臉也跟著紅透了,她忍不住錘了他一拳。

洛北舟適時咳了一聲,她以為自己沒把握好力道,忙上前給他撫胸口。

兩人四目相對,眼裡皆是道不儘的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