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虛城裡的集市共分東西南北四市,其中北市專做活畜買賣,巫風瀾和晴藍一大早便薅起崇雲直奔此地,目標可謂十分明確。
熱鬨的北市上空一聲鷹嘯劃下,天上一隻巨大的雄鷹爪子上帶了個活人,盤旋一圈後以十分奇特的方式落在北市牌坊前。
巫風瀾在吃瓜群眾震驚的眼神中鬆開鷹爪從容落地,然後轉身從鷹背上接過垂耳兔晴藍,衝還在扇著翅膀的崇雲心虛道:“辛苦辛苦!麻煩回去告訴洛北舟一聲,我在北市逛完就回去。”
崇雲一愣,略帶喘氣道:“怎麼回?”
巫風瀾體驗了一把高空飛翔著實把人累夠嗆,實在是不好意思開口再打這個“飛的”,好在晴藍化出人身,給她當了嘴替。
“當然還是你來接我們了!”
崇雲竟“嗯”了一聲,直接振翅昂揚而去。
巫風瀾眺望雄鷹遠去,後知後覺自己莫名其妙吃了把狗糧,她咂摸著嘴道:“這鷹兔CP還挺好磕……”
晴藍沒聽清她這一聲咕噥,拉著她的手就要進集市。
巫風瀾按住了她的手,鑒於兩人的妖獸身份,進入集市之前她覺得還是有必要給對方做一下心理建設。
“聽說裡麵什麼活物都有,萬一有兔子呢?”
晴藍腦袋一歪:“沒有才不正常吧?你要買兔子?”
巫風瀾搖頭歎氣:“我是怕你看見兔子傷心。”
晴藍這回倒是聽懂了,她納悶地看著巫風瀾:“你不知道嗎,妖獸和獸是不一樣的,雖隻有一字之差,但其中差彆可謂是十萬八千裡。”
巫風瀾做洗耳恭聽狀,晴藍這才繼續道:“人有七情六欲方為人,而妖獸因慕學人,七情之中卻隻占其六,因少愛故不可稱之為人,獨謂之妖;而獸未開靈智,在七情六欲中隻占六欲,全然無情,如何能與妖獸相提並論?”
巫風瀾茅塞頓開:“你的意思是它們沒有靈智,既不會思考,也沒有感情,與咱們已經不算一類了?”
晴藍點頭道:“差不多吧。”
說話間晴藍已經將她拉進了集市,兩人甫一進去就遭到了極其強烈的氣味衝擊,熏的巫風瀾瞬間皺緊了眉頭。
“含著這個。”晴藍拉了拉她的手,示意她張嘴,隨即塞了一顆丸子給她,巫風瀾含進嘴裡登時屏蔽了周遭氣味。
見她一臉好奇,晴藍抬著下巴道:“這是無嗅丹,含在嘴裡什麼怪味都聞不到。”
“還是晴藍師姐厲害。”
晴藍挺了挺平的不能再平的胸脯,驕傲的小表情藏都藏不住。
兩人路過好幾家的馬和騾子之後巫風瀾總算是見到了今天的主角,隻是很可惜,那隻豬養的有些壯,一看就不便宜。
買不起,問問價還是可以的,隻見那攤主朝她豎起了兩根手指,巫風瀾連忙捂緊錢袋搖頭。
她渾身上下總共就六兩散碎銀子,都是賣豬肉攢下來的工錢,攢錢不易,可不能如此奢侈。
晴藍不知她的窘迫,迷茫問道:“怎麼又不要了?”
巫風瀾不慌不忙道:“太大了,不合適,得給咱的小豬找個同齡的。”
晴藍絲毫沒覺得有什麼不對,兩人一路過去,果真在前麵看見個賣兔子的,清一色的立耳紅眼大白兔,統一裝在個鐵籠子裡。
晴藍湊上去瞅了兩眼,發現賣兔子那婦人身邊還有個蓋著花布的竹背簍,以為是婦人帶著孩子出來討生活,便好奇瞄了一眼,隨後驚奇道:“竟不是娃娃,是穿山甲!”
那婦人白了她一眼:“啥眼神啊還穿山甲?我看你像……”
巫風瀾一眼便看出來了,對晴藍道:“是犰狳。”
婦人剩下的話硬生生吞回了肚子裡,朝她比了個大拇指:“還是姑娘你識貨,有眼光!”
她一笑便立刻露出個雙下巴來,整個人顯得平易近人了許多,晴藍見狀便大著膽子找補道:“賣犰狳的倒是少見。”
誰知婦人一聽她說話又惱了,下巴也成了個尖下巴。
“賣個錘子咯!這是我撿來當娃兒養嘞,雖然是撿的,但和我親生的差不多!”
晴藍被她唬的躲到了巫風瀾身後,巫風瀾拍了拍她的手,對婦人道:“看得出來,你養的可真好。”
“那是!”婦人掀開背簍上蓋著的花布,像是刻意展示給她們看一樣,手指頭輕輕撫摸裡麵犰狳的腦袋,眼神裡是藏不住的慈愛和得意。
巫風瀾數了數,一共八隻,都還是犰狳寶寶。
婦人哄孩子似的對著那一窩犰狳道:“不指望你們給我養老送終,隻希望你們將來能開靈智就好咯……”
巫風瀾和晴藍對視一眼,心裡都在猜測這人大概率也是個妖獸。
她倆還沒說出口,便聽身後一個低沉刻薄的聲音道:“開靈智?這年頭開靈智的妖獸活的連條野狗都不如,何苦這麼咒孩子呢?”
婦人尖下巴朝那邊一抬,罵道:“什麼狗東西在這大放厥詞?咱們玉虛城的妖獸可不比外麵那些妖奴,我的孩子要過的可是自在的太平日子!你知道什麼就在這胡咧咧?”
“自在?”那人冷哼一聲,“龜縮在這小小的玉虛城也能叫自在?你們但凡踏出玉虛城一步試試呢?沒了玉虛山的庇護,到了外麵你們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這人一番話不僅激怒了犰狳大嬸,還引起了巫風瀾的注意,她扭頭看過去,隻見對方是個梳著側辮的高瘦男人,五官還算俊逸,其中一邊耳朵上穿著個綠鬆石耳墜。
巫風瀾對上他的眼睛,總覺得莫名有些熟悉。
那男子看了她一眼,沒再搭理犰狳大嬸,而是從懷裡掏出了一麵手鏡,他將手鏡舉至眼前,一邊看鏡子一邊看著巫風瀾細細比對。
巫風瀾好奇不已,悄悄挪了一步偷眼望去,正好看見鏡子裡自己和阿苔在虛聞穀相撲的一段活動影像,心中猛然湧起一股不好的預感。
偏此時晴藍認出了他手裡的物件,好奇道:“你這照影鏡裡有什麼?”
男人抬起頭,一雙黑沉泛光的眸子像是盯住獵物一般盯住了巫風瀾。
“有……活下去的希望。”
話音未落,他以手為爪猛地探向巫風瀾的心口,幸而巫風瀾對他早有防範,緊急退了兩步,卻撞上了犰狳大嬸的兔籠子。
犰狳大嬸見他們突然打了起來,忙將背簍裡的犰狳寶寶護在身後,回頭衝他們嚷道:“要打上彆處打去,彆毀了我的攤子!”
晴藍此刻便是再遲鈍,也看出對方是想取巫風瀾的性命了,她一把攔在巫風瀾身前,手中掐訣,用出了道法虛相。
一隻巨大的兔子虛影從她身後撲了出去,張嘴一咬,卻被對方的雲豹虛影死死扼住,轉瞬歸於虛無。
一招之內,高下立判。
男人似乎覺得可笑,牽著嘴角問道:“四星段兔妖,也敢出來班門弄斧?”
看見對方使出的道法虛相,巫風瀾終於想起來了,他的眼睛,和那日在肉肆被剖心取肝的雲豹很像。
眼看雙方不是對手,她拉住晴藍低聲道:“快跑!”
兩人在集市裡轉身撒腿就跑,然而人群擁擠,沒走幾步便步履維艱,那雲豹在身後冷笑一聲,也不見來追,隻是不慌不忙起了個訣。
“妖法·三寸月痕!”
虛空中一隻半人高的猛獸爪牙猛然朝她們追去,鋒利的爪子閃過冷冽鋒芒,往前一揮便發出四道如同劍氣一般的刻痕。
這刻痕一旦命中,目標身上必留下四道三寸深的月牙形傷口,如此深可見骨的傷中之難以活命,是以,謂之三寸月痕。
巫風瀾直覺如芒在背,腳下不斷加快速度,然而一顆心卻忍不住往下沉。
晴藍以四星段的修為比巫風瀾更先感知到危機,她看了一眼巫風瀾,似是下定了某種決心,咬住唇豁然轉身,以全身之力張開了屬於兔妖的脆弱護盾。
然而,那天藍純淨的護盾一擊即碎,爪牙揮出的刻痕正朝她落下,晴藍咬破嘴唇緊緊閉上了雙眼……
“晴藍——”
巫風瀾心急如焚,未來得及思考便化出真身,一把將她護在掌心,轉身躲避之際已是來不及,背上生生挨了半道刻痕,索性晴藍隻受了點刻痕衝擊所致的皮外傷。
此刻大熊貓真身一現,頓時震驚了整個北市。
現場不少人被這龐然大物嚇破了肝膽帶著牲畜驚慌四逃,也有妖獸站在遠處靜靜觀望,更有和雲豹一樣目的的修仙之人鎖住了這個巨大的目標。
巫風瀾此刻才發覺,自己身邊原來已有這麼多隱在暗處的殺機,其背後操縱之人除三大世家根本不做他想。
那些人不愧是世家之子,動作竟如此之快。
此間發生的事猶如一顆巨石投入水中,一石激起千層浪,這個消息不出一日便傳遍了三大仙洲。
申屠太一聽聞這個消息時,正親手給阿苔戴上新打的鎖妖鏈,他修長的手指滑過阿苔瓷器般的臉頰,然後落在緊扣著她脖子的鏈條上,除此之外,她雙手雙足俱被鎖住,申屠太一看著她毫無生氣的臉如瓷娃娃一般,甚是滿意地點了點頭。
隨後轉身,一手捏碎了報信妖奴的顱骨。
他春風化雨般笑了笑:“洛北舟,你玩的可真大啊。”
虎鶴山上,葉鳴軒倒沒有為這個消息驚訝,對於他來說,洛北舟當時的否認本就是欲蓋彌彰,比起執夷現身,他倒更關心洛北舟的真正境界。
若他當真已至遊仙境界,那執夷之事便隻能徐徐圖之,若他隻是虛張聲勢,或可聯合其他三家向玉虛山發難。
雲巍照舊擺足了牆頭草的架勢,隻命人盯著其餘三家的動作,打算謀定而後動。
賀蘭天驕則直接將消息遞給了賀蘭無疾,賀蘭無疾又轉述給了洛南星,令她好一番激動和擔憂。
這且都是後話。
此刻,北市之中閒雜人等皆已散儘,留下來的人裡各有目的。
巫風瀾一眼掃過去,很快確認了自己陷入敵眾我寡的境地。
意外的是,那位賣兔子的犰狳大嬸竟然沒走。
她在攤位前目睹了眼前的一切,在其他攤主四下逃命的時候她緩緩站起了身,目光定定地落在巫風瀾身上。
仰望良久,喉嚨間微微哽咽。
“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