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去。”
洛北舟一個眼神都沒給她,直接一口回絕。
錦心是雲巍身邊頗受重用的妖奴,雲巍喜畫,猶愛畫美型的飛禽走獸,錦心乃赤狐化妖,無論真身還是人形都美豔不可方物,兼之她有貌更有才,因此常被雲巍帶在身邊委以重任。她是見慣了大場麵的,此刻一點也不怵洛北舟,
“玉虛仙君也太霸道了,她還沒說話呢。”
巫風瀾當即向她表態:“他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錦心一雙狐狸眼在他們兩個身上溜了一圈,想出了一個自認為極好的提議:“一日不見,兩位感情甚篤,不若一塊到九足宮嘗嘗今年新製的花茶?”
洛北舟不耐與她糾纏,側眸看她道:“你聽不懂我的話?”
“仙君好大的脾氣,”錦心眼尾下垂,說話咬唇時楚楚可憐,“既化人形,豈有聽不懂人話的道理?隻是我們少君犯了左性,定要與這位姑娘說上兩句話,錦心為少君分憂,便是惹了二位不快也認了。”
“這位……錦心姐姐,”巫風瀾衝她微微一笑,“我與你家少君僅有一麵之緣,實在是無話可敘,若你非要強留我,便和玉虛仙君手底下見真章,誰贏了我就跟誰走。”
錦心也不傻,自家少君都未必是洛北舟的對手,她可不逞這個強。
“打打殺殺的多傷情分,我家少君對姑娘絕無惡意,就是……想敘敘舊。”
洛北舟的不耐已達到頂峰,這個時候雲巍封鎖了仙洲,不說申屠太一還在此地休養,昨日他剛傷了葉鳴軒,極大概率葉氏眾人也還留在逢萊,若讓這兩人反應過來,合力將他們圍困,以他一人之力實在難有勝算。
他當即召劍在手,毫不留情指向錦心:“是你打開結界,還是我闖過去?”
錦心蹙眉不語,她知道這事不好辦,卻沒想到這麼不好辦,正左右為難之際,身後一群人禦著劍浩浩蕩蕩而來。
為首之人還沒落地,便遠遠傳話。
“雲兄要敘舊,卻要把我等困在逢萊,這是個什麼道理?”
“還不快開結界!”
錦心轉身回頭,見到來人恭敬一拜,做足了禮數。
“見過賀蘭公子。”
賀蘭天驕越過她,朝洛北舟道:“既然在這碰上,那便一道回仙洲吧。”
洛北舟點了點頭,又看向錦心。
兩人四隻眼睛直盯得她頭皮發麻,她手心沁出了汗,說話都有些不利索:“可我家少君……”
話未說完,便聽賀蘭天驕輕哼一聲。
“雲兄想知道她到底是不是荒雲的遺孤,也想試試她的態度,這點事還做的這麼迂回,確然是他這個牆頭草的作風。”
說著他目光坦蕩落在巫風瀾身上:“當年屠妖之戰,四家之中哪家沒出力?殺母之仇不共戴天,若她母親當真是荒雲,昨日在論道大會上就該發作了,何至於等到今日,還眼巴巴與你這九足山出身的妖奴好言好語?”
錦心細細思索著他話裡的意思,忍不住抬眼悄悄打量起巫風瀾。
賀蘭天驕將她臉上的心思儘收眼底,他抬頭回望九足山的方向,沉聲道:“做事做絕,是上一輩的固疾,回去告訴你們少君,因循守舊,可當不了一代仙山之主。”
“速開結界!”
錦心心知再攔不得,當即取出九足山鎮山石,手中靈力灌注,立刻收了結界。
眼看著洛北舟帶著巫風瀾乘劍而起,她突然問道:“敢問姑娘,叫什麼名字?”
巫風瀾於半空中回頭看她,坦然答道:“巫風瀾。”
她一說完,洛北舟便禦劍疾行,身後賀蘭天驕忙追上去與他並駕齊驅。錦心在地麵上漸漸成了一個孤零零的小點,巫風瀾忍不住回頭,發現她始終保持著抬頭仰望的姿勢,目光長久的停留,不知在想些什麼。
巫風瀾離開逢萊仙洲的消息很快就到了雲巍耳裡,他當時正用細狼毫在畫中勾勒手中狸奴的胡須,聞言一聲不吭,待胡須畫完又靜靜欣賞了一番,這才將懷裡狸奴趕了下去,對錦心道:“天驕兄說話還是一如既往的不中聽。”
“不過,”雲巍一頓,“他說的對。”
錦心不解:“那個叫巫風瀾的姑娘當真不是?”
雲巍“嘖”了一聲,頭疼地看著她:“你真是蠢得可愛……道法虛相乃心中幻想所現,而幻想是基於眼中所見進行誇張推演,二十年前三大仙洲中的所有執夷俱被屠殺,以她的年紀不可能見過執夷真身,又如何能用道法虛相示於人前?”
“除非,她本身就是執夷,心中無所想,道法還本真。”
說著他又問錦心:“以你之高見,會有妖獸悍不畏死,當著四大世家的麵故意露出執夷虛相,惹人猜疑嗎?”
錦心搖頭:“那與自虐何異?當初執夷滅族,死狀無不淒慘,我等至今不敢回想。”
雲巍在她麵前踱了幾步,猜測道:“那便是……她自己也是無意的,並不知自己的真正身世?”
“這怎麼可能呢?焉有妖獸不知自己是妖獸之理……”
他踱來踱去,嘴裡念念有詞,錦心一雙眼睛跟著他看的有些眼花,忍不住問他道:“所以,賀蘭公子說的哪句是對的?”
雲巍踱到她跟前,敲了她額頭一把。
“最後一句。”
這邊雲巍分析入神之際,洛北舟與賀蘭天驕已快到樂遊仙洲的地界。
洛北舟朝他謝道:“方才多謝你解圍。”
賀蘭天驕微一點頭,算是受了。
“我臨出門前,弟妹特意請求我,讓我照拂她阿兄,我既應了她,必然要做到。”
他本該昨日就離開逢萊,隻是聽聞洛北舟滯留於此,所以特等到今日來替他解圍。
沒辦法,自家弟弟寵妻無度,這位弟妹在家中的地位也是水漲船高,好不容易向他這個哥哥提一次請求,他可不得上點心麼?
更何況,千百年來玉虛山和萬凰山同處樂遊仙洲,一南一北,一直守望相助。便是當年洛北舟失怙,不得不以七歲幼齡肩負起玉虛山,也是因為有萬凰山的庇護才讓其他三家不敢對其輕舉妄動。
如今兩家聯姻,關係更是不同,雖然洛北舟有意不與他們走的太近,但賀蘭氏從不因此而疏離。
洛北舟聽他說起洛南星,於是順便問道:“星兒過的還好嗎?”
賀蘭天驕朝他伸出三根手指:“我與你一樣,離家三月。”
“不過,無疾待她如何你是知道的,他們夫婦二人向來琴瑟和鳴,你不必掛心。”
說著賀蘭天驕看了一眼他身前的巫風瀾,對他道:“你做事,向來有你的道理,心中既已有主意,便該與我們通個氣才是。”
“畢竟,唇亡齒寒,玉虛山和萬凰山自來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
洛北舟點頭:“我明白,必要時我自當與你們通信。”
“嗯,”賀蘭天驕望了眼前方矗立的樂遊界碑,同他道:“那便就此彆過,後會有期。”
“後會有期。”
雙方頓時如水分流,賀蘭天驕帶著群修自往南而去,洛北舟兩人一劍向北而馳。
巫風瀾見賀蘭天驕離去,這才出聲道:“這位賀蘭公子,好像什麼都瞞不過他。”
洛北舟“嗯”了一聲,說道:“他與旁人都不同,為人縱有城府也十分坦蕩,是萬凰山已定下的繼任仙君。”
“那他肯定已經知道我的身份了,之前對錦心說的那番話,是故意為之?”
洛北舟點了點頭:“但也騙不過雲巍,不止是他,剩下兩人也遲早能算到。”
巫風瀾微微側仰著頭,半開玩笑問他:“你呢?是第一眼就認出我來了嗎?”
洛北舟沒有回答她,但卻忍不住彎了嘴角。
論道大會最後一日是他與眾妖獸籌謀已久的一局,而他,早已做好了以身殉道的準備。
隻是未曾料到,會在那樣的時刻看見暌違二十年的熟悉身影,僅僅是一道虛相,卻喚醒了世家心底的恐懼,那一刻,隻有他一個人看到了希望。
他曾經走在先輩未走完的路上,二十年謀劃不知為誰,如今,親手送走的未來又回到了他的身邊,從此以後一腔熱血和真心儘付於她。
前方仙山縹緲,如出雲之月,巫風瀾忍不住驚歎:“好高啊……”
洛北舟望向不遠處那方高聳入雲的熟悉所在,心中藏著止不住的快意:“是玉虛山。”
“我帶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