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思彤出現在西區分局的時候是周六的上午,太陽異常的毒,仿佛要把人曬化了似的。五月份的B市氣溫直逼三十度,李思彤擦了足夠多的安耐曬又帶了帽子,卻依舊擔心著紫外線透過防曬霜綁架自己的皮膚。她穿著白色印花連衣裙,裙擺帶著褶,底部還有一圈的鏤空蕾絲邊,看似隨意梳的發型其實是精心編製,她站在警局門口,對著碩大的牌匾順了順心跳,然後走了進去。此時,距離李思琪的死亡已經過去了整整一星期。“來了?”李思彤走進空調屋的時候,袁亓正用單手撐著桌子,彎著腰盯著電腦屏幕,轉過身來朝她打了個招呼。而陳思睿和許明鑫正在房間的一角圍著桌子吃盒飯,倆人一大早就趕過來跟著專案組處理案件,直到現在才抽出時間囫圇地吃個早飯。“嗯。”女孩點點頭又往前走了幾步:“今天把我叫過來………”“彆緊張啊!你姐的案子有了點線索,讓你過來認認人。”許明鑫把最後一口洋蔥牛肉咽了進去,衝過來解釋。“嗯,好。”李思彤看起來有些戰戰兢兢的樣子,站的姿勢十分拘謹。“彆緊張彆緊張,就把這兒當成是自己家啊!”許明鑫往電腦椅上那麼一坐,滑著鼠標我在屏幕上滿滿當當的文件夾裡尋找自己想要的。“有你這麼說話的嗎?”陳思睿撂了筷子走了過來,路上從不知道誰的桌子上抽了張紙過來給許明鑫擦了擦嘴:“看你吃的,能不能有點形象?”“我這不是著急嗎?”許明鑫點開了事先整理好的嫌疑人照片,一張一張放給李思彤看。專案組把故意暴露在攝像頭內的凶手範圍暫且設定在B市西區內。B市不大,一共就分成東西南北四個區域,貧富差距很大,由西到東收入水平呈階梯式遞進。西區是最大最老的一個區,也就是B市原本市中心的所在地,隻是這幾年建了新區以後東部蓬勃發展,西區就像個被抽乾了的油田,再無一點生機蓬勃之氣。李思琪一案專案組的組長不是蔡徐坤,而是李銘,連帶著管理這片轄區的啤酒肚劉隊都成了案子的主要管理人,隻是劉隊多多少少有些屍位素餐的意思,公事了這麼幾天,總想著偷懶或是把案子往私人恩怨上靠,讓許明鑫感覺十分不爽。袁亓的意思是先從西區調查起,如果失敗的話再擴大到整個B市,原本西區符合凶手條件的人就不多,這樣一來就能方便快捷些。許明鑫一隻手放在鍵盤右鍵上,時不時回頭看看李思彤的表情,而李思彤隻是機械的搖頭,嘴裡仿佛一直在重複著同一個詞。“不……不認識。”李思彤看著屏幕上的一張照片,眼神有些飄忽,她攥緊了裙擺,手心全是汗。許明鑫察覺到了她語氣的變化,於是就轉過來問:“真不認識?”“嗯……”她眼睛向右上方看,歪著頭像是在努力回憶似的,半晌又搖了搖頭:“真不認識。”“真的嗎?我倒感覺這個人看起來有些眼熟呢。”“誒你一說我才想起來…”李思彤攪弄著手指答到:“我剛才猶豫了一下,看這個人有些眼熟,但是我的確不認識她。嗯——可能是大眾臉吧,哈哈。”陳思睿靠在不遠處的桌子上抱臂頂著兩人,他看許明鑫點了點頭繼續做回凳子上敲著鍵盤。二百多張照片很快就到了儘頭,而李思彤給出的答案全是清一色的不認識不知道。“媽的,搞了半天還是沒有一點線索啊!?”李思彤離開後劉隊喪氣的窩在轉椅上拿出一根中華點燃,朝天花板吐了幾口煙然後說。許明鑫轉過去和陳思睿挑了挑眉對視一笑,他把頭發往後一撩,單手插袋低聲問:“她在撒謊,叔,你看不出來?”此時劉隊的煙已經吸到了儘頭,被黃明昊的話語和充滿逼氣的一套動作嗆的咳了兩聲,半天才從嗓子裡擠出了一聲:“啊?”“眼神飄忽不定、被反複問及時沒有惱怒反而坦白。”許明鑫掰著手指頭數著,一點一點列出來:“眼球轉動說明大腦在工作,人們在說謊時眼神會不自主的向右上方看,這點除非經過專業訓練,否則裝不出來。李思彤的人撒謊還算高級,她一直盯著我的眼睛看,但是注意力太集中了,一直在不停的眨眼。”“她把自己的想法理的很順,說明那些沒有真正發生過。”陳思睿繼續補充道:“而且她剛才回答問題時語調微微上揚,是想掩飾心虛。”劉隊提了提褲腰帶,為了掩飾尷尬咳了兩聲,卻還逞強似的擺擺手死要麵子:“哪…哪那麼多說道?”“叔,這你就錯了,微表情比言語更能表現一個人的真實想法,你當年考進來的知識是不是都忘光了呀?我家裡書架上有一套《FBI讀心術》大全集,反正我家也離的不遠,要不現在跑去給您拿了送來?”劉隊抬起胳膊擦了擦汗,連忙搖頭說不用了不用了,轉過去又在偷偷歎氣。陳思睿湊過去用胳膊肘頂了許明鑫一下,低聲說:“行了行了。”許明鑫朝他做了個鬼臉,哼了一聲。陳思睿呼嚕了兩把許明鑫的亂毛,知道他到底還是小孩子脾氣。這幾天看劉隊身在其職不做事,完全不想好好處理案件的態度,他知道他是被劉隊氣急了,總算能找個機會小小的教訓他一下,也沒多說什麼。犯罪嫌疑人的照片被放大了擺在電腦屏幕上,她的眼睛和監控畫麵拍到的百分之八十相似,隻是——“誒不是,這趙文靜的照片前兩天篩選的時候不是已經被排除了嗎?怎麼又在這兒了?”李銘看了看電腦然後喊到。“她雖然和凶手最為相似,可是因為目前的狀態是失蹤,按理說應該被排除了啊,也許是誰忙糊塗了弄錯了吧……”袁亓答到。“失蹤?什麼失蹤?”許明鑫追問道。“趙文靜……她…她和李思琪的確是認識的,這事兒,要牽扯到兩年前的一個案子了。”袁亓頓了頓:“鑫鑫你轉學的晚不知道,陳思睿知道這事。”“嗯。”陳思睿點點頭:“兩年前的一個投河自殺案,當時還掀起了不小的波瀾,是隻因為某種不可抗力因素,目前相關的信息以及視頻也像趙原野一樣屬於失蹤狀態……”信息失蹤,說白了,就是被強製下架。陳思睿話說的極其隱晦,許明鑫卻大概能猜出個八九不離十。比死亡更可怕的東西有很多,權利就是頭一個。回家之後許明鑫才敢問出來:“趙文靜和李思琪,到底是什麼事兒?”“校園暴力,自殺。這兩個關鍵詞你就能大概知道了吧,趙文靜的自殺之所以掀起不小波瀾,是因為三年前在網上瘋傳了不到三小時就立刻被完全清除的一段視頻。”陳思睿靠在沙發上,語氣沉重。“既然已經投湖自殺,那為什麼不說是死亡,而是失蹤?”許明鑫繼續問道。“因為屍體沒有找到,當時派了很大的人力財力去找,打撈了一個月都是徒勞,所以隻能說是失蹤。而她的事在警局就像是敏感詞一樣,任何人都不能提起。”許明鑫接下來沉默了半天沒說話,然後突然又像想到了什麼似的一躍而起:“管她現在是失蹤還是什麼,既然唐小蝶看見她的時候臉色那麼不對,其中就必然有蹊蹺。其實我那天晚上潛入警局把所有人的電腦隱藏文件都拷貝了一份,我就不信一個視頻就能在網絡上完全失蹤!”
許明鑫開了筆電把U盤插入接口,眯起眼睛一個一個細細的盤查起來,而陳思睿就靠在他旁邊,以防他有哪個漏看了。直到淩晨,兩人才在幾百個文件夾中把兩年前的那個視頻挖出來。時長不到三分鐘,背景是B市入城口的那座跨河大橋,是平時除了市中心以外人流量最多的存在,由於車輛限速是八十,所以平時絕對禁止行人經過。趙文靜穿著二中初中部的校服,梳著高馬尾,連發絲都一絲不苟,她的運動鞋看起來是新的,帶著某種特殊的儀式感站在大橋的欄杆前,像是在看著無雲的天,又像是看著橋下翻滾的河水。她的身旁已經聚集了百十來號人,也有不少路過的車輛停下來看熱鬨,甚至造成了不小的交通堵塞,最後幾乎是全員駐足看她接下來的行動。如果她想要關注感的話,那她已經獲得了足夠多。風好大,幾乎要把她的頭發吹散,她站在高台上,麵對著駐足的行人和停滯的車輛,用力地深呼吸了兩下。“你們!!!”她大喊道:“你們這些人從來都不會關注事情的真相,隻在乎它的結果!你們自私又利己,根本不會在乎彆人的死活!這座城市的天!從來都沒有真正亮起來過!!!”她吼完這段話,抬頭看了看穹頂,沒有一片雲朵遮擋,太陽就那麼直勾勾的照射在臉上,她自嘲般的笑笑,然後毫不留情的跳了下去。周圍人開始驚呼,有人湊了上去看著兩秒後河水泛起的小小水花。人聲夾雜著呼嘯的風聲,讓現場看起來一片混亂,鏡頭劇烈地搖晃著,最後,是匆匆趕到的警察的一聲“彆錄了!”讓視頻戛然而止。客廳內瞬間又變得寂靜無聲,兩個人麵麵相覷一言不發。似是趙文靜撕心裂肺的呐喊深深刺進了他們的心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