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和往常的日子並無兩樣。
幾聲雞鳴過後，雲水謠開始響起了人語聲。
上官府邸的祭祖堂內已點亮了燈火。祭祖堂裡，上官家第七十九代家主上官禦神情肅穆，領著兒子上官景等眾人，到香案前，恭敬地先後作揖三次，上香。
上官禦雙手合十，跪在蒲團上，虔誠地禱告：“祈求祖宗保佑，我孫能平安降生，一生順遂。”
隨著上官禦的稽首叩拜，上官景一言不發，隻是神情冷淡，一板一眼地複刻上官禦的動作。
禮畢之後，上官禦轉過身，看向上官景，“晗兒即將臨盆，這兩天你要多留心，萬萬不可出任何的差池。”
上官景雙手作揖，恭敬地回了聲：“是，爹。”
“老爺，少爺，少奶奶要生了！”歐陽夢晗的貼身侍女似雲大汗淋漓，氣喘籲籲地跑進了宗祠內。她的胸膛像是有火在燒，又像瀕死的魚。她顧不上大口呼吸，隻想儘快把消息傳到。
“快，快，去東院！”聽到這個天大的好消息，上官禦喜上眉梢，平日裡不怒自威的氣場也柔和了幾分，“我孫等不及要見我了，我得趕過去，不能錯過時候。”
“爹，注意腳下。”上官景伸出雙手，想要攙扶上官禦。
“你也走快點，彆耽誤了時間。”上官禦直接忽略上官景伸出的雙手，快步向前走。剩下的其他人跟在上官禦的身後，步步跟隨，絲毫不敢遲疑。
“是，爹。”
上官景回頭看了眼香案上供奉的祖宗牌位，嘴邊的弧度還沒有揚起就壓了下去，“祈求祖宗顯靈，讓爹滿意。”
上官府邸東院的主房裡傳來了女人一陣又一陣因痛苦而壓抑不住的□□聲，還有穩婆李天荷的聲音，“少奶奶，用點力，快看到頭發了。”
歐陽夢晗感覺全身像是被馬車碾壓過似的，渾身發軟無力，從骨頭縫裡滲出來的疼痛讓她恍惚覺得自己的靈魂早已離體，正浮在半空冷冷地看著陷在苦海裡卻久久脫不了身的她，可悲又可笑。
從來沒有人和她說過，生孩子是那麼的痛，痛得她寧願自己去死，帶著尚未謀麵的孩子。
天色已經明亮，今日的天氣格外的好，朗朗晴空，微風拂麵，果真是個吉祥的日子。
一隻又一隻喜鵲從四麵八方飛來，環繞在東院主房的上空，喳喳喳地叫個不停，場麵甚是壯觀。
“老爺，這是大吉之兆啊！”看見上官禦抬頭一直看著那群喜鵲，臉上難辨喜怒，上官府邸的管家上官淩適時提起話頭，“小公子帶著祥瑞降生，日後必定是大福大貴之人啊！”
“哈哈哈，說得好！”上官淩說的話，上官禦就是愛聽！
“淩管家言之有理！”
歐陽夢晗聽著門外主仆二人的談話聲，唯獨沒有聽到上官景的聲音，本被折磨得沒了脾氣，瞬間情緒又湧了上來！
眼看歐陽夢晗的氣息開始急促起來，李天荷心裡大喊糟糕，卻不得不保持表麵的淡定，繼續穩住歐陽夢晗的情緒，“少奶奶，穩住呼吸，小公子快出來了。”
“少奶奶，專注自己的呼吸，小公子早點出來，你也少遭點罪。”最後那兩句，李天荷壓低了聲音，隻有歐陽夢晗才能聽到，“同是女人，我是為你好啊。”
汗水早已打濕了歐陽夢晗的眼睫毛，李天荷的神情雖然看不真切，但她說的話歐陽夢晗倒是聽了進去。
是呀，說到底隻有自己在遭罪，何苦為難自己，跟自己過不去呢，早點解脫不就好了嗎？
想到這裡，歐陽夢晗再也沒有花費心神去想門外的人和事，她聽從李天荷的指令，專注於自己的情況，恨不得下一秒就結束這漫長的折磨。
看著一盆盆血水端了出來，一盆盆熱水端了進去，卻始終沒有上官禦想要聽到的消息傳來。上官禦輕抿著唇，蹙起的眉頭卻泄露了幾分疲憊。
“爹，你去休息會。有消息了，我第一時間差人和你說。”日上三竿了，上官景看見上官禦難得露出疲憊的神色，下意識就不想讓他在這裡耗神耗力了。
“不礙事，我孫還沒有降生，我怎能就走了。”上官禦一揮手，不怒自威的氣場瞬間釋放，一副不用再說的神情，堵住了上官景的嘴。
“淩管家，聽雨書借來了嗎？”上官禦轉過頭，看向了上官淩。
“老爺，已經借來了，一切就緒。”
“好，那我們繼續等。”
太陽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哈欠，準備從西邊下山。
此時，漫天霞光異彩，猶如聖靈逞威，去而複返的喜鵲群喳喳喳地叫個不停，環繞在東院主房的上空。
這一幕深深地烙印在院裡眾人的眼中、腦海裡，這場景多麼的神聖、莊嚴而不可褻瀆。
伴隨而來的，是清脆響亮的小孩呱呱墜地的哭聲。
似雲打開門，跨出門檻，輕聲關門，轉身走向上官禦。她紅潤的臉色，燦爛的笑容，讓上官禦瞬間知道，自己想要的結果終於來了。
“恭喜老爺，恭喜少爺，是位小少爺！”
“好！好！”上官禦爽朗的笑聲響徹整個東院。看著上官禦一臉的喜悅，上官景的心終於安定了下來，祖宗果然顯靈了！
把小少爺打理乾淨後，李天荷小心翼翼地把他抱出了東院的主房，遞給了早在一旁等候的上官禦，“恭喜老爺，恭喜少爺，小少爺長得可真俊！”
“辛苦你了，來人，重賞！”
早就候在一旁的上官家賬房先生上官用連忙走上前去，把李天荷引向東院的大門，“請隨我來。”
“好，有勞賬房先生了。”李天荷向上官禦和上官景鞠了一躬，“老爺，少爺，我先走了。”說完，李天荷跟著上官用離開了東院。
看著懷裡小小的人兒，上官禦滿臉的喜愛，日盼夜盼，終於得償所願，列祖列宗對他不薄啊。
“淩管家，把聽雨書拿來。”
“是，老爺！”上官淩把一本方方正正的無字書，恭敬地遞給了上官禦。
上官禦把聽雨書往上空一拋，聽雨書停在了半空，書頁獵獵作響，無數光線傾瀉下來，宛如女神的裙擺，照在了他懷裡的小人兒的小臉上。
不一會兒，小人兒的額頭上，清晰地浮現了天靈紋的紋印，一片金色的桃花瓣，整個靈紋散發璀璨的金色光芒。
“恭喜老爺，恭喜少爺，小少爺日後必定是名震八方的天靈境靈師。”眼看氣氛有些微妙，上官淩適時提起話頭，打破了沉默。
上官景看向上官禦，沒有出聲。
上官禦靜靜地看了一會懷裡的小人兒，他的神情漸漸放鬆，嘴角揚起微不可察的笑意。他挑了一下眉毛，聽雨書收斂起了光線，書頁合上，緩緩落回了上官淩的手裡。
“很好！我們上官家終於出現了一位天靈紋圖靈師，我相信他會是有史以來最出色的圖靈師，光宗耀祖，再振族門。以後，你就叫上官耀了，我的好乖孫！”
上官景眼裡的光明了又滅，最終，他輕歎了一聲，“是，爹！”
門內的歐陽夢晗躺在床上，一副劫後餘生的模樣，一呼一吸間還淺淺地拉扯著痛楚。
一滴眼淚劃過她的眼角，順著她的臉頰流進了頭發裡。緊接著，一滴又一滴眼淚，如小溪流水般湧向了她藏起來的苦澀心事。
歐陽夢晗閉上了眼，心裡的石頭落下了，又拉上了，反反複複，折磨著她。
良久之後，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用力地吐了出來，她的胸腔有些發悶，還隱隱作痛，她的嘴角浮起一絲嘲諷，真好，我生了個圖靈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