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今習慣打包晚飯回家吃,她常去的餐館其實也就那麼幾家,但次數多了店家就會自行開啟熟絡寒暄模式,鬱今不聲不響不回應,下次買飯時果斷換一家。
不知什麼時候起,她能去的飯店隻剩下了一個。
熟悉的人影掀開門口的擋風簾走進來時,老板下意識把桌麵的東西往旁邊推,露出完整的菜單。
鬱今手指點菜,付款,接過發票與叫號牌,在旁邊找了個位置等。
雙方全程沒有任何口頭交流。
老板記得這位經常來的客人,對方不愛講話,看著也是一副不願意聊天的酷樣,她也就識趣地從不主動問點菜以外的事。即使現在看到那人手腕上破天荒地綁了個巨可愛的氣球,也隻是多看了幾眼。
這隻氣球有什麼特彆的嗎?她思考。
老板不會問出口,鬱今也不會回答,她接過晚飯就走。
小區裡麵有個垃圾房,外麵堆著不少垃圾桶,鬱今每次回家都會路過這裡。
走著走著她在旁邊停下,雖然這裡每天會有人定時清潔,但離得近了還是能聞到垃圾的腐臭味。鬱今看向手腕上綁著的線,順上去看到了末端係緊的氣球。
這是很普通的氣球,沒有任何特彆的地方,扔掉也無所謂。
鬱今麵無表情,隨便捏住氣球的線,隨便帶回家,隨便拴在把手上,隨便看看線有沒有係緊,再隨便把門一關鎖雜物間裡,然後吃飯去。
就氣球的事小六嚎著嗓子興奮了一路,鬱今摘了助聽器後都沒消停,她邊吃飯邊想,一個普通氣球有什麼好喊的。
飯吃得差不多時桌上的手機屏幕亮了,鬱今拿起來,是兩條陌生聯係人發來的短信。
第一條:中午的飯好吃。
第二條:我是卓原^-^
鬱今看完後也不回,把手機鎖屏,丟沙發上,收拾桌麵垃圾。
小六還沒從男主主動發消息的激動裡回過神來,就被鬱今無情的反應打擊到了,【好無情啊你……】
也不管對方能不能聽到,它特難過地念叨來念叨去,【你為什麼不回他啊,為什麼啊為什麼啊。】
鬱今邊給助聽器換電池邊想,本來也是遊樂園訂購的飯,好吃再買不就行了,這種沒營養的內容有什麼好回的。
至於閒聊,有必要嗎。
在小六持續的碎碎念裡鬱今打開了電視,她把眼鏡放到一邊,坐在沙發上看今天的新聞。
鬱今的近視度數很深,散光也嚴重,這個距離隻能看清電視的輪廓,和屏幕上幾塊顏色不同的大光斑。她也聽不到裡麵的聲音,在不佩戴助聽器的情況下,鬱今需要把音量開到最大才能勉強聽見一點動靜。
腦子裡偶爾會傳來小六的感慨,對方似乎也在看新聞,一會說這個慘一會說那個慘,當它不說話的時候,鬱今就隻能聽見嘈雜的耳鳴,她邊吃水果邊看電視,目光專注,等屏幕上的主色塊變化才去關電視,這時候晚間新聞也恰好放完。
小六不知道鬱今剛剛cos了會健康人,意猶未儘地把目光從已經黑屏的電視上移開,它視線一轉,看見了桌上的助聽器。
【……?】它覺得鬱今是個很奇怪的人。
鬱今也不知道小六在偷偷說自己,她等腦子裡完全安靜了才去睡覺,第二天醒來時看見被汗浸濕的睡衣也不意外,收拾好後照常上班。
貓貓們的體檢結果在上午出來了,很健康,站長說把它們再養胖點就領養出去,要是沒人就在救助站養著。
鬱今坐在角落,垂眼摸著貓貓揚起來的腦袋,沒有參與更詳細事宜的討論。站長遠遠見她沒有把貓臉推開,不由瞪大眼。
下一秒,鬱今把懷裡的貓放在地上,抬腿就走,剛剛還呼嚕呼嚕的貓腦袋蹭了個空,尾巴茫然地甩了甩。
站長低頭看了眼時間,不多不少,剛好下班。
鬱今照例去找人少的地方吃午飯,她的身影在大廳裡消失時有人背著包從另一邊走進來。
卓原是來看豆豆的,小狸花見到他很開心,帶著自己的朋友們圍在卓原身邊,邊喵喵叫邊蹭來蹭去。站長看見這幅情景,有點坐不住,“你說,我現在過去求他留在救助站工作,會成功嗎?”
沒等旁邊人回話,他就幽幽歎了口氣,隻恨眾貓環繞的人不是自己。
跟豆豆道完彆,卓原沒立刻走,他的視線不斷繞圈,似乎在尋找著什麼。
很快,捧著盒飯吃的鬱今麵前蹲了一個人。
鬱今看都不看,埋頭繼續吃,這裡的光沒那麼亮,把她的側臉照出了幾分冷漠。
卓原安靜地蹲在那,仰頭看鬱今吃飯,他身上沒穿貓貓玩偶服,給鬱今的感覺卻更像貓了。
一隻流浪貓。
她莫名覺得現在這一幕有些眼熟,跟之前卓原喂貓的情景詭異地重合起來。區彆就是,當時人家有三隻貓,現在她跟前就一個。
但那又怎麼樣。
鬱今麵無表情地往嘴裡塞菜,她是不會把自己的飯喂給眼前這隻貓的。
卓原沒有亂動,腿不會麻似的從始至終都保持著這一個姿勢,見鬱今看過來,還彎彎眼朝她笑。
鬱今冷漠回視:“……”
她把剩下的飯一口氣扒完,起身走了。
卓原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睛,他坐到鬱今剛才待著的椅子上,側頭往大廳的方向看,對方已經走沒人影了。
他無措地抓著袖子,清瘦的身形被綠植儘數遮擋。
卓原聽見有陌生的腳步靠近,想離開,卻在聽到交談內容後坐了回去。
“誒,感情這點事哪那麼複雜呢,”打電話的人沒注意到這裡縮著個人,撐著欄杆侃侃而談,“她不回你消息天就塌啦?就急巴巴地找過去啦?”
卓原心虛地垂下腦袋。
“你啥也不知道的就過去能解決什麼事呢,聽哥的,咱們先把態度放端正,讓她知道你是怎麼想的。”
卓原翻遍全身的口袋才找到一支筆,他撩起袖子就記,見墨著不上去,又在胳膊上寫。
“語氣誠懇點,約人家出來吃飯。”
卓原記。
“她對你好肯定是因為喜歡你,加上你們認識那麼久了……”
卓原耳朵發燙。
“哎喲哪那麼麻煩啊,約出來,說你喜歡她,問她是不是也喜歡你,要不要談戀愛,多簡單啊。”
卓原坐在這個有點暗的角落,豎著耳朵聽了整整一中午。
今天救助站也沒發生什麼事,鬱今給有傷的貓貓們塗完藥後就在那陪玩,到點準時下班,等吃完飯才去看手機裡的消息。
她的社交圈很有限,平時隻會收到銀行快遞之類的短信,11位號碼的發件人少得可憐。
恰巧剛剛她又收到兩條。
陌生號碼:周末可以一起去吃飯嗎
陌生號碼:我會很誠懇的
鬱今依舊已讀不回。
小六都能想象到男主一個人握著手機掉眼淚的樣子,苦惱了整整一晚上,好不容易等到鬱今重新戴上助聽器,它連忙問,【你會去赴約嗎?男主肯定是有重要的事情跟你說。】
第一次,鬱今放病曆的動作慢了半拍,平靜地說,“我還挺沒有隱私的。”
【……】小六識相閉嘴。
今天周末,救助站那邊也不用輪班,鬱今沒在家宅著,也沒去吃那該死的飯,東西一收就直奔醫院。
在一係列的檢查過後,鬱今坐在了診室裡。
“我看了之前的數據報告,你的聽力還在持續下降,按理說這不太可能……助聽器有堅持佩戴嗎?”
醫生看了過來。
鬱今看著地麵,嗯了聲。她坐滿整張椅子,僵硬的脊骨抵在椅背上,這個姿勢儘可能地拉開了與醫生的距離。剛剛她特意摘了眼鏡,現在更是看不見對方臉上的表情,隻能從那點兒聲音裡得知自己沒救了。
後麵醫生又說了些什麼,鬱今沒仔細聽,應得很敷衍。
【那個醫生說你現在的情況做手術比較好……】出了醫院後,小六小聲說。
“哦,”鬱今的手揣在口袋裡,指尖觸到厚厚的鏡片,她說,“不做。”
【為什麼啊,】小六又開始難過,【是因為錢嗎,我可以幫你賺的……】
“因為我不想聽你說話,”鬱今過馬路時重新把眼鏡戴上,“不止是你。我討厭所有人,尤其是在我耳邊講話的時候。”
明明是六月的天,小六卻覺得鬱今的聲音冷得直掉冰渣,它悶悶地不再開口。
回去的路上腦子裡很安靜,鬱今保持了片刻的好心情,直到麵前站了個熟悉的人。
之前就在回家時偶遇過卓原喂貓,這次再碰見對方倒也正常。鬱今冷漠地看他一眼,繞過去,再往前走時袖子卻被輕輕扯住了。
她麵無表情地回頭。
卓原鬆了手,一臉緊張地開始打手語,邊比劃邊去看鬱今臉上的表情,神色有些不安。
小六很想讓鬱今做點什麼,卻沒敢說話,隻能在心裡偷偷祈禱,雖然剛才鬱今放了狠話,但它還是對這段救贖劇情抱有很大的希望。
鬱今不想去猜卓原要說什麼,才看一會就冷著臉打斷,“要吃飯你自己去吃。”
卓原看著她,手慢慢放下。
鬱今持續冷臉,“我是不會去的。”
卓原眨了下眼睛,唇角一彎朝鬱今笑。
五分鐘後,鬱今重重坐在椅子上,然後將不帶任何溫度的目光落在對麵的卓原身上,這人見她看來,抿抿唇又要笑,鬱今啪一聲把眼鏡扣下揣進兜裡。
兩人還是隔著一張桌子,但鬱今已經徹底看不清卓原的臉了,可她的語氣依舊沒好多少,“什麼事。”
卓原把今天演了無數遍的稿打出來,這是他能表達的最誠懇的話。
眼前的世界雖然模糊,鬱今還是通過卓原晃動的肢體看出來他又在打手語,她還戴著助聽器,甚至可以聽到對方的袖子蹭過桌布發出的唰唰聲。沒節奏,不規律,難聽。
鬱今繃著臉,首次跟腦子裡那禍害主動講話,【他在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