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區門口的大榕樹下出現一片白霧,路過的行人隻覺得冷,卻看不到從濃霧中走出來的一黑一白兩個身影,黑在前,白在後。
那穿著白色西裝的男人一手執筆,一手握卷,懶洋洋道:“孫美雲,人間紀一九五四年八月初十生,上溪市南區居民,死於心肺衰竭,係自然死亡,壽終正寢……孫美雲,你可讓我們好找啊!”
他話音剛落,穿著黑西裝的男人手中就多了一根泛著寒光的精鐵造的鎖魂繩。
“你們是……”老太太望著一黑一白兩個身影,驚訝道:“黑白無常?”她生前愛看電影和,關於黑白無常的橋段沒少聽過,自然明白他們出現意味著什麼。
可兒子就近在眼前,她舍不得走,隻好扭頭看向孟珺,焦急道:“小姑娘,這……”
孟珺見黑無常手腕一動,就要將鎖魂繩甩到老太太身上,情急之下擋到老太太身前:“且慢!”
黑無常冰冷的目光射向孟珺,眉頭微皺,手腕再一轉,鎖魂繩堪堪擦著孟珺的身體往回抽,他冷聲道:“大膽!你可知凡人碰到鎖魂繩會有什麼下場?竟然敢阻止陰差辦差!”
孟珺自然不知道。她隻是不忍心老太太失望,想要再爭取一二罷了,此時見黑白無常臉色難看,自己心虛,卻還是一步不挪地擋在老太太麵前。
“二位大人,”她放緩語氣道:“老太太生前積德行善,最後的願望就是再見兒子一麵,她兒子想必就在不遠處的家裡,還望大人行個方便,讓她去見一見兒子,她了儘了執念,也好安心投胎。”
白無常一挑眉,悠悠道:“她擅自逃脫陰差追捕,本就犯了地府的戒律,回頭要受刑的,還想什麼安心投胎?再說了,她兒子不也死了嗎?母子倆去地府想見豈不更好?”
孟珺聽到這話,心頭一緊,回頭看向老太太,果然,老太太聽到白無常的話,人都懵了。
老太太顧不上害怕陰差,上前一步焦急地問:“你說什麼?我兒怎麼了?他死了?”
黑白無常沒有說話,她便懷著最後一點期望看向孟珺,孟珺卻不敢對上她的眼睛。
良久,孟珺終於下定決心,對她說:“趙所長前天晚上因為意外去世了……對不起,我怕你難過,不敢告訴你,我猜他應該在家裡,所以想帶你回來見他,我想他可能會在家裡等你……”
老太太怔怔望著她,又看看黑白無常,好一會兒,她突然蹲到地上,捂著臉無聲大哭起來,她的嗓子發不出一點聲音,眼淚卻大滴大滴地墜落在水泥路麵上。
孟珺心裡也難受得緊。她抬起又紅又濕地眸子,眼含哀求地向黑白無常道:“二位大人,人死不能複生,就讓他們母子倆見最後一麵吧!”
沉默了許久的黑無常突然開口了:“沒有規矩不成方圓,你既然在人間執法,就該知道人間有人間的法,地府也有地府的法,哪裡能因為私情而改變?”
話中的冷酷,仿佛六月的雪般令人心寒。老太太突然站起身來,她齜著牙,大力揮舞著手臂,原本慈善的麵目竟然變得猙獰起來,扭身衝向黑白無常!
黑白無常瞬間給自己立了結界,將老太太擋住,老太太卻像瘋了一樣,不顧一切地捶打在結界上,雙手一下子染滿了鮮血,嘴裡嘶叫著:“什麼規矩什麼法!我一生勤懇,老實做人,卻父母早亡丈夫早逝!我兒更是一心為公,任勞任怨,卻飽受排擠,行事艱難,你們以為我不知道嗎?!什麼狗屁規矩和法,不過是欺負老實人的東西!”說著,老太太周身的白霧中竟彌漫出一縷縷的紅黑色來!
孟珺無比驚惶。因為天生的陰陽眼,她見過許多亡魂,漸漸分辨出不同亡魂的特點,比如身上有金光代表生前積德行善,身上有白霧的是普通人,占最多數,而紅霧黑霧隻在惡鬼、怨鬼身上出現,遇見了就趕緊跑。
老太太此時的樣子,竟是將要黑化了!一個弄不好就要成為惡鬼,被陰差消滅掉,落個魂飛魄散的下場!
心念急轉之間,孟珺衝黑白無常大聲道:“二位大人,老人家年紀大了,經不起刺激,她若是因為你們的刺激變成了怨鬼,無法順利投胎,你們都要承擔她的因果!”此時,孟珺隻想著,要把老太太黑化的責任落在黑白無常的身上,他們才有可能放老太太一馬!
白無常聽到這話,猶豫了,看向黑無常。
黑無常冷肅的臉上看不出絲毫情緒,就在孟珺想要再說些什麼的時候,他卻突然笑了,手指一點,老太太的魂魄頓時失去意識,癱倒在地。
“阿姨!”孟珺連忙上去扶,卻被另一道結界擋住,白無常在黑無常的示意下將老太太帶走。
她怒視黑無常:“你們這是什麼意思?”
黑無常:“想和孟警官談一筆交易,不知孟警官可有意向?”
聽到這話,孟珺懷疑地盯著他看,從他臉上卻看不出什麼來,隻覺得那俊美的麵容仿佛是誘人進坑的魚餌,充滿了危險和算計。
但她清楚,自己在這些神通廣大的陰差麵前,不過砧板上的魚,一切反抗隻是強撐,她並沒有對抗他們的實力。
於是,她緩聲道:“什麼交易?我不認為我有什麼可以和你們交易的。”
黑無常勾唇一笑,冰冷的視線掃過她緊繃的麵孔:“孟警官謙虛了,天生擁有陰陽眼者不過億萬分之一,即便擁有陰陽眼也隻能看到模糊的大概,其中擁有純陰體質,能夠看清一切鬼怪的人類,隻有你一個。”
孟珺愣了,她在奇聞異誌中看過關於陰陽眼的記載,便以為擁有陰陽眼的人都能夠看到陰間的鬼怪,原來不是嗎?
黑無常:“我需要孟警官幫我做一件事,這件事你一定能做到,且不違反人間法紀,作為交換,我破格做主給孫美雲和趙青半個小時的時間團聚,如何?” 說完,黑無常穿過結界,走到她身前,率先向她伸手,一副篤定她會同意的架勢。
儘管對突如其來的提議還有所懷疑,但當務之急是找到趙青,讓他們母子相見,所以孟珺沒有猶豫太久。
“好。”
她伸出手,握住黑無常的手,下一瞬就想抽回來,卻抽不動。
黑無常:“我叫顏知月,我的同事叫任皓,期望合作愉快。”說完,他才放開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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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孟珺跟著顏知月來到趙青家裡時,趙青母子倆已經抱在一起哭了好一會兒。
“我苦命的兒啊!我早就跟你說過,管不了的事情就要管,你偏不聽!”老太太一邊說著,一邊捶打趙青的肩膀,卻又舍不得用力。想到自己在家裡等待兒子時,兒子卻已經慘死在外,老太太隻覺得滿滿的心疼又心酸。
“媽,對不起……我也沒想到他們那麼喪心病狂……對不起……”高大的趙青摟著母親瘦小的身體,想到母親在家望眼欲穿地等待自己卻遲遲等不到、在遺憾中離世的樣子,他泣不成聲。他見不到母親離世前的最後一麵,母親也等不到回家的兒子,這難道是他一直苦苦追求的公平正義所帶來的嗎?一時之間,對母親濃濃的愧疚感令趙青滋生出了一絲對自己畢生所堅持的價值觀的懷疑。
等到母子倆的情緒緩和了一些,趙青才注意到孟珺的到來。
剛才他已經聽母親說了孟珺帶她回家的事,此時見到她,發自內心地一個勁感謝她。在趙青看來,孟珺是個充滿正義感的可靠同事,很有主見,但和包括他在內的單位同事都沒有太多深交,單位裡流傳著一些關於她的流言蜚語,她也從來不辯駁,沒想到到頭來是她幫助他見到了母親。
對孟珺為什麼能夠看到他們這件事,趙青覺得是她的私事,並沒有多問。
但令趙青意外的是,孟珺竟然問起了粉紅公寓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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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紅公寓案是一年前發生的案子。
去年夏天的一個晚上,趙青在所裡值班時接到了一個報警電話,電話那頭的女人聲稱自己被關在一棟粉紅公寓裡強迫□□,他問具體的位置,女人說到一半,隻留下“溪南區乾元路”這個線索,便突然掛了電話。
趙青是上溪市本地人,又在溪南區做了近十年的民警,對溪南區的各個角落都很熟悉,他一聽到乾元路上的粉紅公寓,便想到一座刷著粉色牆漆的五層小樓——那裡曾經是某個礦產公司的宿舍樓,礦產公司破產後,這棟樓也被賣了出去,重新刷上一層粉色的牆漆,幾經易主,如今樓底下掛著“金宜精品酒店”的牌子。
和趙青一起值班的同事認為女人說的話顛三倒四,搞不好是喝多了報假警,沒必要特意去查看,身為副所長的趙青卻堅持去到金宜精品酒店,以例行檢查的名義進到酒店內部。
看到酒店內部,趙青產生一種直覺:這個酒店不對勁——酒店每層樓的樓道上都有很多個“安全門”,且裝修風格是不符合現在普遍審美的華麗。
因為擔心報警人出事,趙青不敢拖久,便一邊應付酒店的經理一邊一層一層地查過去,當他們查到三樓時,儘頭的房間突然跑出來一個披頭散發、裹著浴巾的女人,女人死死地抓住他的手,哭著說道:“救救我!警察同誌救救我!三年了!他們把我關在這裡,強迫我□□接客!已經三年了!”
當晚,趙青不顧酒店經理的阻攔和威脅,將女人和酒店經理帶回了派出所問話。
酒店經理當然不承認一切指控,提供各種材料證明他們是合法經營的正規酒店,那個女人是他們酒店裡的長期租客,她的行為和酒店沒有任何關係。
在他隔壁的訊問室裡,女人的話卻令趙青等見多識廣的警察都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