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之上,白雲之巔,一行人如排陣的大雁追逐遠處的一個黑點而去。
葉鳴軒禦劍持訣領先眾人,他身姿筆直如一柄即將脫鞘的劍。
目光所及之處,那個黑點眼看著就要消失於雲團之後,他微微側眸望向身後:“青鳥何在?”
身後一位與虎鶴山弟子共乘一劍的青衣女子連忙收起思緒,肅然垂眸道:“請少君吩咐。”
葉鳴軒一指那個黑點:“去,前方截人。”
“是!”青鳥收到指令當即從劍上一躍而下,於半空中化出遊隼真身,一聲應下身影已在數十米開外。
巫風瀾尚不知追兵來的如此之快,她被洛北舟挾在腋下如麻袋一般,還來不及恐高就在腦海中忿忿質問係統是不是故意的。
係統沒理她。
洛北舟見她一路安靜不語,不禁猜測道:“恐高?”
巫風瀾從係統裡退出來,極其艱難地仰頭看他一眼:“你還知道恐高呢……”
洛北舟也不知道怎麼回事,竟嘴角微彎,笑了。
“地上的妖獸向往天空,也畏懼天空,第一次禦劍飛行,大抵都是這般。”
巫風瀾見他如此篤定自己就是地上的妖獸,再想到今日的情形,忍不住問他道:“執夷是什麼?”
洛北舟頓了頓,像是陷入了某種回憶。
“執夷是隻有黑白兩色的熊,上古時也叫食鐵獸。”
說食鐵獸巫風瀾就懂了,那不就是國寶大熊貓嘛,隻是很可惜,在這裡當不了國寶,隻能被人攆著跑。
想到這,巫風瀾也很好奇自己真身到底是什麼了,畢竟變身這種事,聽著就覺得新鮮。
“就是大熊貓唄,我也很想知道自己是不是,你知道妖獸都是怎麼變出真身的嗎?”
“大熊貓……很久以前仙山之外的百姓也會這麼叫。”洛北舟低頭看她,搖了搖頭道,“等回到玉虛山,我可以找個妖獸朋友教你。”
他這一句“朋友”瞬間博得了巫風瀾的好感,在這個妖獸為奴的世界裡,洛北舟簡直就是一股清流,巫風瀾代入了自己的妖獸身份,覺得這個人可交。
但她可沒忘記這人今天的所作所為,她心眼小,記仇,說出的話就有些陰陽怪氣:“你還有妖獸朋友呐?我還以為都跟我這小奴似的。”
她是會咬字的,“小奴”兩個字吐出來格外刺耳,洛北舟被她嗆的肉眼可見地愧疚起來。
“我……”
隻可惜,沒人給他機會辯解。
青鳥追至他們跟前,一個旋身回首攔在前麵:“玉虛仙君,請留步。”
洛北舟話被打斷又被人逼停,一時間臉色有些不好看,渾身散發出一股凜冽的氣勢,青鳥撲棱著翅膀也感受到了,但還是阻著不退。
“明知你攔不住,他卻還是派你來了。”
青鳥沉默片刻,抬頭道:“少君有命,我等便是死也要完成命令。”
洛北舟不再看她,隻是調轉方向往一座低矮山頭落去,待把巫風瀾放到地上,他站在她麵前將未講完的話說了出來:“我先前不該故意那樣說,對不住。”
巫風瀾萬萬沒想到,大敵當前,這人竟還有空說這些。她一眼望見他身後烏泱泱的一群人由遠及近地追來,正要開口,葉鳴軒卻搶在了她前頭。
“洛北舟!”
洛北舟渾然不覺,他始終看著巫風瀾,見她麵露擔憂便伸手摸了摸她的頭,安撫她道:“彆怕,等我一下。”
然而一轉身他身上冷冽的氣勢猛然震懾開來,手中三尺長劍揮出,頓時如劈山趕海裹挾著風暴一般的炁流斬向葉鳴軒。
葉鳴軒整個人急旋而退,他身後一眾修士卻如汪洋裡飄搖的孤舟被暴風雨衝翻,紛紛跌下山頭。
葉鳴軒執劍堪堪立在一棵迎客鬆上,他麵色冷凝看向洛北舟,這個氣勢不該是宗師境界的修士能有的。
“你難道已修至道祖境界?!”
人族修仙有九大境界:道人、兵人、真人、宗師、道祖、遊仙、玄清、太清和無量,他們這一輩除了擁有先天道骨的賀蘭無疾修為快人一步之外,世家五子皆在宗師境界,而今洛北舟何時悶不吭聲修至道祖境竟無人知曉,虧他們還同在虛聞穀待了近百日。
葉鳴軒像是第一天認識他,目光之中帶上了前所未有的審視:“你竟藏的如此之深。”
洛北舟好似根本沒聽,他舉起長劍豎在眼前,刷——的一下轉過劍鋒,三尺鋒刃在他眼裡映出一線寒天。
“你不妨,想的再大膽一點。”
說完他左手持訣,洶湧的炁流揚起他散落在身前的長發,發絲撩過他濃重的眉眼,一雙深瞳似裝著比黑更深的深淵。
“仙法·開天之劍!”
“嗡——”的一聲洛北舟身後猛然現出一隻巨大的手臂,即便是透明的虛影也能看出肌肉憤張,那高舉的拳頭懸在洛北舟頭頂,執劍的姿勢與他一模一樣。
洛北舟舉劍輕輕一劃,看似全無力度隻是做了個姿勢而已,巨手亦是揮劍一劃,卻帶著裂山之威,幾乎要把半個山頭削平。
葉鳴軒心中一驚,下意識舉劍格擋,然而,單手巨劍雖同是虛影,卻與道法虛相不同,它渾如實質,一劈而下的份量萬鈞猶難企及。
那力道,震得葉鳴軒虎口發麻,手中長劍緩緩蔓延出一條極細的裂縫,他胸中氣血翻湧不已,一口血抵在舌尖,再也支撐不住,從山頂滾落下去。
青鳥並其他徒眾當即飛身去尋他的蹤跡,洛北舟見狀趕忙收了勢,轉身一把抱起巫風瀾,不由分說地帶著她禦劍而去。
途中洛北舟一言不發,巫風瀾被他橫抱在懷裡,清楚地聽見他混亂而又劇烈的心跳,像是受了重傷的樣子。
他不說,巫風瀾便也裝作不知,隻是見他一路上臉色愈發的白,她還是忍不住低聲歎氣道:“歇一下吧,我有點餓了。”
洛北舟低頭看她一眼,雖未應答,但到底還是尋了一處偏僻小鎮落腳。巫風瀾想著得找個地方讓他休養片刻,特意尋了家客棧,本想開個鐘點房能省一點是一點,奈何人家沒這個服務。
最後還是洛北舟掏錢訂了一間上房,巫風瀾也沒矯情的非要開兩間,畢竟這個時候落單很容易小命不保。
雖說這種時候嘴饞顯得很沒心沒肺,但巫風瀾還是點了幾道特色菜送到房裡,兩人一進去洛北舟便背對她吐了口血,這種強弱印象的反差讓巫風瀾心內顫顫,不禁懷疑他到底是個什麼段位。
她是真的看不透他。
當然,巫風瀾不至於把這種話說出來,她還是很有眼色地給他倒了杯水,想著要不要給他順順背的時候,洛北舟卻率先安撫了她。
“彆擔心,我還護得住你。”
巫風瀾心說你快彆撩了,心都快撩走了,但嘴上卻還是說著:“我不擔心,隻是好奇,你到底是什麼境界?”
洛北舟沒有正麵回答,隻是笑了笑,衝她道:“我那是虛張聲勢罷了。”
也是,他又沒明說,隻是讓人家大膽地想,對方要是真信了,心理上就要矮他一截,輸了才是必然。
洛北舟到底有些支撐不住,坐在床邊盤腿調息,巫風瀾等飯菜的功夫百無聊賴進係統去看了看自己的小豬。
“我的豬怎麼樣了,餓了沒?”
係統那蘿莉音好像比之前更甜了幾分:“宿主,你養的動物在係統空間裡是處於時間停滯狀態的哦,餓不到也渴不到的。”
“彆以為這樣說話我就能忘了你對我的所作所為,”巫風瀾壓根不吃這套,隨後,她像是想到了什麼,“時間停滯?也就是說我放在裡麵養一天根本不算?”
“宿主聰明!養夠百日就是百日,沒有絲毫水分噠。”
巫風瀾不開心又把它閉了,她想起自己買道法虛相符花的錢,趕緊掏出家產清點了一遍,發現果真是不多不少扣了她三十錢,讓本就不富裕的她更加雪上加霜。
可能是她數銅板的窮酸聲響打擾了洛北舟,他運息完了看向她道:“你在為錢發愁?”
這麼明顯的事實巫風瀾也抹不開嘴說不是,隻能紅著臉把錢收起來,大大方方地承認:“掙錢嘛,哪有不缺的。”
洛北舟看了眼她身上的粗布麻衣,問道:“你之前在做什麼營生?”
“賣豬肉!”巫風瀾忍不住吹噓自己的業績,“他們都叫我‘豬肉西施’,有我在就沒有賣不完的肉。”
可惜,不能跟他吹自己在另一個世界擁有一整個養豬場的事,巫風瀾覺得有點遺憾。
“那你,是怎麼到的虛聞穀?”洛北舟看著她臉上的笑容心裡反而有些酸澀。
“我是被燭陰山的鷹犬抓去的,”說起這個巫風瀾就來氣,“我就想不明白,這逢萊仙洲的地界,怎麼哪都有燭陰山的鷹犬在巡城?”
“之前不小心被他們發現我沒有登記戶籍,三個月過去了,他們居然還記得我,真是倒黴。”
洛北舟眸光沉沉,在心裡記下了一筆賬,然後同她道:“虛聞論道九十九日,這期間燭陰山特地在附近的城池加強了警戒,怕逢萊仙洲有無契妖獸尋仇。”
“這麼怕人尋仇,這得做了多少虧心事?”巫風瀾實在難以想象。
洛北舟目光落在窗外某處,凝重道:“日後你就知道了,燭陰城,是妖獸絕不可靠近的地方。”
巫風瀾打了個寒顫,他雖沒細說,但那氛圍是形容到位了。
洛北舟輕歎一口氣:“今日連累你,實在是個意外。”
“你以後有什麼打算?”
已經發生的事情巫風瀾從不自怨自艾,對她而言,最重要的永遠是眼前的路,她認真道:“我想找個地方養豬,順便學一學妖獸的修行之法,能自保總是好的。”
“養豬?”洛北舟顯然不能理解。
但巫風瀾也不能解釋太多:“嗯,養豬,能致富。”
“你就沒想過……”洛北舟看著她的眼睛道,“跟著我?”
巫風瀾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她站起來道:“為什麼要跟著你?我們才認識一天,不熟的好不好?雖然因為意外我們之間結下了同生共死契,但也不代表我們就綁在了一起啊。”
“你還是你,我還是我,我們都有自己的人生。”
“你不會怕我死了連累你,要玩囚禁虐戀那一套吧?”
洛北舟聽的愣住了,片刻之後才道:“你說的對。”
“雖然我……但我不會囚禁你的。”
巫風瀾提著的心這才放了下去,真要囚禁她,她還真反抗不了,鑒於他這麼通情達理,巫風瀾也不吝於做出保證:“你放心,我一定會變強,不會那麼輕易死掉的。”
“對了,”洛北舟微微笑道,“聊了這麼多,還沒問過你的名字。”
巫風瀾走到他跟前,朝他伸出了右手以示友好:“巫風瀾。”
“風、瀾……”洛北舟將這兩個字念了一遍。
“嗯,”巫風瀾收回右手,興致勃勃向他講起了這個名字的來曆,“我爹娘撿到我的那天刮著很大的風,樹都要吹歪了,他們說是風把我的哭聲送到他們耳邊的,所以就取了這個名字。”
兩人正說著,房門突然被人扣響,巫風瀾以為是店伴送飯菜上來了,忙轉身去開門。
不料,門一打開,對麵竟是一張略顯眼熟的麵孔。
那人長得高大威武,披散的長發後麵一雙凶狠的眼睛,像猛獸,又像惡鬼。
甫一看見巫風瀾,他陡然伸手扼向她的脖頸。
那一出手的力道,堪比猛獸的爪牙。
千鈞一發之際,邊上探出了另一隻手,洛北舟速度奇快,緊緊扣住了對方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