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文課已經過半,老師低沉的語氣掀不起絲毫波瀾,半個班的人昏昏欲睡,隻餘頭頂的電風扇在句句附和,我偶爾也盯著看,總擔心它會掉下來製造一場血案。
“總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
在我走神的這段時間老師可能是想開了,提前上了《氓》,班裡一些女生也被這首詩的思想內涵喚醒,紛紛討論,一時班裡活躍起來,嘰嘰喳喳的討論聲卻將我隔絕在外,我獨自想。
在課上遊離有許多事可做,比如四處觀察,但我一轉就後悔了,他直勾勾地盯著我,眼眸深沉,我看不透他在想什麼。一瞬間我目光下移,躲過了那滲人的眼光,作勢要轉過去,又怕刻意,轉身在旁處停止了,微微歎了口氣伸了個懶腰回去了。鈴聲適時響起,將我從一種尷尬的氛圍中解救出來。不等他做出反應,我拿起桌上的水杯就跑。
看著水層層上漫,思緒也水漲船高要湧出來,最後換做半絲熱氣從口中歎出。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歎氣的,大概是看到變了的他而無所適從的時候。
我與他是青梅竹馬,“總角之宴,言笑晏晏。”
自有記憶以來我便和他相識。那是他還不似現在這般深沉無解,反而是一個很好看透的小男孩,陽光開朗,笑起來像一朵小紅花。小學時他和我一個班,上課時總是安安靜靜,到了下課也就靜靜坐著,不外出活動。雖然和他關係好,但一個班同學這麼多玩伴也不止他一個,我也就不怎麼找他玩,那是他就笑著看我,也不問為什麼課間不和他玩,可能是因為他知道放學後我會獨獨陪他一個人玩。他與我一同上下學,一言不發地跟著我,臉上還帶著淡淡微笑。我也會像一個女英雄一樣,站在他身前保護他,在他受到毒罵時站出來維護他,雄赳氣昂。
他應當是個好孩子,老師口中總是有他的名字,那我就不明白為什麼他在小學時能樹敵這麼多,每個班都有厭惡他的人。可那時他在我麵前總是一種安靜天真的姿態,尤其是我望向他的眼睛:
沒有一點雜質,眼瞳衝破了眼眶的束縛,在我眼前肆意地展現他的全部。我看清了1+1=2,看清了很多書中小明的真實模樣,儘管我抱怨小明總是打翻墨水,但不得不為他替算物品數量的時候,也確實感覺到了他的有趣。他那是有一雙墨色的眼睛,卻如同一個墨色的玻璃球,黑但澄澈,透且光亮。
於是那時我常常看著他的眼睛看透了他,每到期末他為我遞上小紅花作為獎勵,我就珍藏來回答這份支持。
那是那時的所有,兩小無猜,我在他低穀時伸手拉他,他在我出名時為我簪花。逃不出總角之宴過家家的夢話。不過雖然我同他關係好,卻也不太花多長時間和他玩。他那時是寬容的,不會計較這些。
隨著年齡增長,我知道那樣溫暖的他不會回來了,如同《泰坦尼克號》的最後Jack沉入海底不在回來。我曾經無比熟知的他也沉入了時間的河一去不返。
熱水漫出潑了滿手,燙的我齜牙咧嘴,正打算走時被一隻勁瘦有力的手拽走了,因為足夠熟悉,不用開口我就認出了他,他帶著淡淡的墨水味,混有油印書的濃膩,這種味道讓我微微皺眉,手也自覺地想掙脫,可他緊緊扣住我的手腕加快了腳步將我帶到了洗手池,打開水龍頭就抓著我燙傷處衝洗。
我討厭他現在的蠻橫,甚至產生了一種割裂感覺得他和過去的他不是同一個人,但他從未脫離我的成長軌跡,幾近寸步不離,我不明白他的驟變,但這是我必須接受的事實。
他完全變了。
他可能還是對我關心,態度卻強硬,我看著他的側臉氣不打一處來,甩手就走,他這次沒有抓住我,站在原地,熟悉的墨水味就停留在背後,在空氣中劃出一道我們倆之間的天塹。
“信誓旦旦,不思其反。”我默默接下這句。
“我不喜歡你這樣,你不再是他了。”拋下這句話,我腳步加快逃離了這個尷尬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