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雲(1 / 1)

洛北舟的力道絲毫不輸對方,那人鷹爪般的手就停在巫風瀾眼前,半分不得動彈。

“我知你要護著她,可她壞了計劃,不讓她脫層皮我咽不下這口氣!”那人凶狠的眼睛裡漸漸紅了起來。

看著這雙眼睛巫風瀾瞬間想起來了,他是在妖奴相撲上親手殺死自己弟弟的那隻老虎。

“伯嵐,”洛北舟看著他道,“要說話就把手放下。”

伯嵐狠狠看了巫風瀾一眼,到底將情緒壓下,進了屋裡卻仍然餘怒未消,轉身瞪向她道:“因為你,阿苔才沒死成,讓申屠太一活到了現在!”

巫風瀾不傻,這麼半天她早回過味來了,洛北舟不是那種無的放矢的人,他引著申屠太一和他一起立下同生共死之契,擺明了是衝著對方的命去的。

按照伯嵐的說法,大概無論哪個妖獸與申屠太一立下此契都會自戕來以命換命,隻是沒想到半道殺出個什麼也不知道的巫風瀾。

她那一阻,給那個叫阿苔的妖獸少女留下了一線生機,看似出於好意,卻絕非對方所願。

巫風瀾無從辯解,隻是怎麼也想不明白,到底是怎樣的仇恨,才能讓他們每個人都心甘情願,決然赴死。

洛北舟不著痕跡地擋住了伯嵐的視線,問他道:“阿苔怎麼樣了?”

伯嵐雙拳緊握,咬牙道:“生不如死。”

想到阿苔在鬥獸台上所受的折磨,三人心中都有些發涼,一時便不再言語。

伯嵐沉默片刻,抬頭問洛北舟:“此計已敗,申屠太一緩過來必定要秋後算賬,您打算怎麼辦?”

說著他一指巫風瀾:“還有她!那些人是寧可殺錯不可放過的,既然懷疑她是荒雲的孩子,就決計不會讓她好過,您與她同生共死,豈不是自絕後路?”

洛北舟側頭看了巫風瀾一眼,那一眼十分的溫和,仿佛是在讓她安心一般。

“你說的境況,我都想到了。”洛北舟走到窗前,窗外是如血的夕陽,映入他的眼中像是點燃了一把火,他的聲音定定的,“但我們謀劃此事之前,不是都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了嗎?”

“你們敢搏命,難道我洛北舟不敢?”

伯嵐上前兩步,夕陽投下來的餘暉落在他腳邊,那掩在陰影裡的冷硬麵孔上滿是不甘心:“她和一個申屠太一,根本不值得仙君搏命,您是妖獸一族的希望,若是連您都不在了,我們妖獸一族將永無未來!”

洛北舟回頭看他:“你放心,我與他們且還有得周旋。隻是你與阿苔……刀尖之舞,須得當心。”

伯嵐低頭長長歎息一聲,垂下的眼眸裡失去了原有的犀利,染上了一層悲戚。

“本以為犧牲了阿弟,讓申屠太一為勝局衝昏頭腦自願參與博弈就能取他性命,卻沒想到,竟是白白誤了我阿弟……”

“早知如此,還不如換我去死。”

巫風瀾對早上那一幕手足相殘至今心有餘悸,聽他這般說話她自覺對不住人,便主動寬慰道:“我不是要為自己辯解,隻是我覺得活著不該是一種錯,錯的是這個世道。”

“世道?”伯嵐在陰影下冷笑一聲,“是世家吧!”

“你若真是荒雲的孩子,就不該說這種無用的話。”

又是荒雲……

巫風瀾垂下頭,都在說她是荒雲的孩子,可她根本不知道,荒雲到底是誰。

洛北舟上前站在她身側,製止了伯嵐:“她什麼都不知道,無論是妖獸還是世家,都沒有資格讓她背負過去而活。”

“你已耽擱太久,不要引起申屠氏的懷疑。”

伯嵐也知道這點,走前鄭重交代道:“雲氏命人封鎖了仙洲,其目的不言自明,你們當心。”

洛北舟點頭:“申屠太一現在正是警惕的時候,如無必要近期就不要再直接聯係了。”

伯嵐點頭應下,自悄聲離去。

見巫風瀾垂頭不語,洛北舟伸手拍了拍她的頭。

“你彆往心裡去。”

巫風瀾抬頭看他:“荒雲是誰?”

洛北舟走到桌前坐下,示意她坐到一旁,又揀了兩個乾淨的杯子,添上了茶水。

待她坐定,這才開口道:“荒雲姑姑是曾帶著妖奴們反抗世家的大妖,隻是後來失敗了。”

“姑姑?”巫風瀾有些詫異。

洛北舟看著她,像是透過她在回憶那位故人:“她與我父有義兄妹的情誼。”

這話就更讓巫風瀾驚訝了,在這個世家傾軋妖獸的世界裡,她一直以為洛北舟是一股清流,卻沒想到他父親更是一股泥石流。

“荒雲姑姑一心想要廢除妖奴契約,還所有妖獸自由,說起來還是因為曾祖的緣故。”

“她幼時服侍曾祖,曾祖見她憨態可掬形似故人,便與她講那故人的故事。說是那位故人偶然得知了千百年前山海國的故事,為妖獸一族失去家國而悲痛,於是不願再做妖奴,有了要光複山海國的想法。”

巫風瀾聽得很認真,一手搭在他的腕上,催促道:“後來呢?”

洛北舟感受到她掌心的溫度,視線定定地落在那隻纖細的手上,又不著痕跡地移開。

“後來,她意誌雖堅,但蚍蜉難撼大樹,妖獸們也不信服她,最終事敗,她被申屠氏生剮而死,死後血肉搓成丸子,喂了山林野狗。”

巫風瀾鬆開了他的手腕,握著拳頭道:“申屠氏的狠毒,竟都是祖傳的。”

洛北舟目光沉沉,繼續道:“曾祖十分後悔給她講了山海國的故事,似乎是要彌補一般,他後半生常與妖獸們稱兄道弟,總說妖獸與人無異無分貴賤。臨老見了荒雲姑姑又勾起了年輕時的那份愧疚,不但沒有給她立下妖奴血契,還讓她與我父親一同長大,以兄妹相稱。”

“荒雲姑姑的心裡也就此埋下了自由的種子,但她常以曾祖那位故人的下場作為警示,不斷鞭策自身,日夜苦修不輟。”

“她成了三大仙洲裡唯一一個滿十二星段的妖獸,不僅得到了妖獸們的推崇,更遭到世家的忌憚。因她頻繁策反世家妖奴,與世家之間摩擦不斷,為了不牽連玉虛山,她主動劃清了界限,斷絕了與洛家的關係。”

似乎是講到了令他難受的部分,洛北舟默了片刻,這才接著道:“他們趁荒雲姑姑生產之際,集結了四家宗師境高手,將與她共謀的妖獸,一並屠殺。”

“荒雲姑姑反抗到最後,為了不落入他們手裡,自爆了妖丹。”

短短的幾句話裡,巫風瀾像是被人捏住了心臟,又像是陷入了無儘的深海,幾乎要呼吸不上來。

她顫聲問道:“那孩子呢?”

洛北舟目光落在她身上,帶了絲他自己都不曾察覺的心疼:“她死前用妖仙之法打開了歲痕,托洛家將孩子送往了不知名的異世。”

“開啟歲痕是一種極其危險的行為,不光要耗儘靈力,還會遭到精神衝擊,若是沒有異世願意接納,那個孩子將在天外天的混沌之中永久地淪為一粒塵埃。”

“但是荒雲姑姑,彆無選擇。”

聽到“異世”兩個字時,巫風瀾的心忍不住顫了顫,她想起來到這個世界之前播音腔曾對她用的“遣返”二字,那時候她不明白其中的含義,如今卻是印證了她的身世。

巫風瀾胸膛急促地喘息起來,那洶湧的不知是難過還是委屈,從胸腔一路湧到了鼻子,她小時候被人嘲笑是撿來的孩子時,也是這般,像被揉碎了心肝。

她抽噎道:“洛北舟,我想哭。”

洛北舟看著她微微顫抖的身體,目光中滿是憐惜,他伸手用大拇指輕輕摩挲了一下她那並沒有淚水的眼眶。

“妖獸一族沒有眼淚,若有摧心剖肝之痛,唯流血淚而已。”

話音落下,一滴鮮紅的淚滴在他的指腹。

血淚尚有溫度,洛北舟將手指攥進手心,用力之大手背青筋迭起,隨後伸手將巫風瀾的腦袋按進了自己的懷裡。

“我以為你會在遙遠的異世永遠地生活下去,我想象著你是快樂的、自由的,那麼就算隻有我一個人在這個病態的世界裡滾一身肮臟也無所謂。”

“可你還是回來了……”

巫風瀾臉埋在他的胸口,鼻尖是他身上熏染的白檀香,耳邊是咚咚亂跳的心聲,她將幾滴血淚蹭在他黑色的衣襟上,悶聲說道:“這是天命。”

她從他懷裡抬起頭來,與他四目相對,微紅的眼睛裡滿是篤定。

“遇見你,也是。”

洛北舟撥了撥她頰邊散落的頭發,就聽她問道:“你要殺申屠太一,是因為……我母親嗎?”

洛北舟收回手,答道:“也不全是。”

“他於我,有殺父之仇。”

巫風瀾正要細問,恰房門被人扣響,原是店家送了飯菜過來,兩人就此收住了話頭。

巫風瀾順便跟店家要了盆水洗臉,兩人靜靜用了晚飯,各自都沒什麼胃口。

夜間,她和洛北舟同床而眠,卻並沒有什麼旖旎心思,隻是都不願對方睡在地上罷了。

第二日一早,兩人用了早點方才離開,不料剛到逢萊仙洲的邊界處就被人攔了下來。

果真如伯嵐所說,雲巍特意使人封鎖了仙洲。

那位膚白貌美大長腿的妖奴腰肢款擺,攔在了巫風瀾跟前。

“小姑娘,我家少君想請你上九足山做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