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用的廢物(1 / 1)

李弘文包下的菜園並不算大,一共五畝地的麵積最多隻需要十袋化肥就能搞定,隻是沒有提前準備任何搬運工具,隻能采取最原始的方法用肩膀扛著一袋袋化肥來回幾次搬到菜園附近。

原本一開始李弘文沒打算讓宋初跟著去乾這些體力活,從小到大宋初也算是在他們老一輩眼裡看著長大,拋開自家女兒男朋友的身份不談,李弘文也還是會心疼這個聽話懂事又體弱多病的孩子。

這幾天相處下來二人也算培養出了一些默契,李弘文顧著搬運化肥的當口宋初也沒閒著,跟在他屁股後麵忙前忙後地想要出些力,隻剩下最後兩袋的時候李弘文心想他一肩一袋就能正好搬完,省得再跑一趟浪費時間。

然而他還是有些高估了自己的體力。

走到一半時李弘文實在抗不住雙肩的重量停下腳步想要緩口氣歇歇,眼看就隻剩下約莫五十米的距離,宋初自告奮勇可以分他一袋,保證短距離內他的身體能夠承擔。

隻是沒成想就這一袋就搬出了事來。

全身上下最為孱弱的心臟沒有罷工,反倒是卸貨時宋初沒有任何經驗,腰部發力的姿勢和力道都不正確,十幾斤重的麻袋從肩上滑落的瞬間一股劇痛傳來,宋初僵在原地扶著腰間好半天都直不起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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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媽,這邊有我就行了,你們去休息吧。”

直到鐘芷把父母請出房間,平趴在床上的宋初才終於敢鬆開緊咬的牙關痛呼出聲。

從額頭滲出的冷汗將臉頰下方的枕頭打濕,兩鬢的濕發結成一簇又一簇沾在皮膚表麵,清早還紅潤的臉色此時被疼痛折磨得陣陣發白,抬起的雙手分彆抓在枕頭兩側企圖緩解一二,可是腰椎關節處傳來的陣陣鈍痛仍舊沒有放過他跳動的神經。

鐘芷拿著從冰箱冷凍室取出的冰袋卷好乾毛巾輕輕貼在宋初腰間受傷的部位,冷敷了十幾分鐘腰部的肌肉仍然僵硬得像是一塊鐵板不能移動絲毫,宋初一雙眼睛都要被冷汗刺激得快睜不開,鐘芷騰出一隻手用紙巾幫他擦乾:“阿初,我們還是去醫院急診看看吧?”

“不……不用,沒有很疼,不嚴重……”

“怎麼就想起去搬化肥了呢?我爸怎麼都不攔著你……”

“阿芷……”鐘芷小聲的抱怨被宋初打斷,他曲起一隻手臂將自己整張臉都埋進枕頭裡,從乳膠枕中傳來的聲音聽著沉悶又沙啞:“不是叔叔的問題,是我……是我太著急想要表現自己了。”

這是他急功近利、裝腔作勢的懲罰。

明明沒有強健的身體,更沒有過人的力氣,偏要打腫臉充胖子在叔叔麵前偽裝出自己可以的假象,最後也隻能給彆人幫些倒忙,給阿芷和叔叔阿姨增添許多麻煩。

真沒用,宋初在心裡對自己說。

為什麼自己連這點事都做不好?

為什麼現實和他的設想永遠背道而馳?

叔叔阿姨會不會也覺得他很沒用,沒用到……

沒用到配不上阿芷。

“哎……”

鐘芷一聲輕歎飄散在房間角落,她比誰都了解宋初在這次回家之前做了多少準備,又是抱著何種心態和目標想要竭儘全力換得一番認可和喜愛。正是因為她足夠了解,才無法在此刻脫口而出一些無關痛癢的安慰。

腰間受傷的部位隨著時間的推移肉眼可見地腫脹泛紅起來,冷硬的冰袋每次接觸到宋初背部的皮膚都讓他止不住地戰栗,即便室內已經將空調溫度調成了最高,從冰袋裡滲出的絲絲涼氣依然能穿透肌肉鑽進他的四肢骨縫裡。

“等會兒再接著冰敷,這樣下去你得感冒,”鐘芷扯過堆在一旁的棉被蓋在宋初身上,自己也躺下將宋初後腦勺雜亂的碎發用手指一點點梳理整齊:“睡吧,休息一會兒,我待會兒再給你敷幾次,等你睡醒了就不疼了。”

“嗯。”宋初悶悶地應了一聲。

午後暖陽緩緩染上橙紅,在房間潔白的牆麵上灑下一片昏黃,將二人重疊在一起的陰影拉得纖長。

嘴上答應了休息一會兒,然而實際卻依舊睜開雙眼空洞地望著牆上搖曳的剪影,宋初看見鐘芷在他肩膀上抬起又落下的手掌,節奏舒緩又輕柔,笨拙地誘哄他快快入睡。

重複數次的冰敷將腰部的肌肉逐漸麻痹,全身上下消退的鈍痛被鋪天蓋地的困意所取代,勞累了大半天的宋初終是抵不住疲憊重重闔上眼皮,昏昏沉沉間他還能感覺到鐘芷留在他身邊忙活,他想動動手指拉住她的衣袖叫她歇下,可是到最後他連這點力氣都再也提不起來了。

徹底陷入黑暗前,宋初扯了扯嘴角,他想起他還有兩句話忘了說,他想告訴她:

阿芷,彆為我擔心。

阿芷,拜托,彆對我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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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兩天鐘芷一直陪著宋初幾乎二十四小時都呆在房間裡足不出戶。

冷敷及時再加上家裡正好備著跌打損傷的藥膏,大概一天之後宋初平躺時腰上受傷的部位便不再感到脹痛,隻是偶爾動作幅度稍大,拉扯到肌肉時才會突然間臉色疼得煞白。

鐘芷下樓一趟給水壺添滿熱水,一進房間就看到宋初伸直雙臂撐著床麵想要試著坐起,腰傷才剛剛恢複一點哪裡經得住他這麼折騰,疼痛再次襲來讓他躺也躺不下,坐也坐不起,還是鐘芷趕緊放下手中的水壺扶著他上半身才慢慢躺回了原位。

“這麼著急乾什麼?我剛才看過腰上腫還沒消呢,坐起來肯定疼。”膽戰心驚過後鐘芷免不了口頭警告兩句:“你總亂動小心腰傷又加重,還要再多躺幾天!”

“對不起……我,我不亂動了。”

宋初側過頭躲開鐘芷佯裝慍怒的眼神,乾澀的嗓音夾雜著委屈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自打受傷之後宋初就幾乎再沒發自內心地笑過幾回,無論他如何表麵故作平靜都難以掩蓋他身上籠罩著的一層落寞。

鐘芷又哪裡會不曉得他的心思。

這些天彆說是父母時不時敲門送點水果小食,就僅僅是他們回三樓臥房經過樓梯時,宋初都會因為聽到門外木質台階吱呀作響的聲音而屏氣凝神、渾身緊繃,鐘芷知道,他雖然嘴上不說,但一直像個廢物一樣躺在床上,宋初養傷這些天心裡比誰都難受。

“阿初,不然……我們早幾天回醫院吧?”

雖然醫院遠比不上家裡舒服,但鐘芷實在不忍心看著宋初一天天消沉下去,尤其是鐘父鐘母的存在無形中又在不斷提醒他自己的表現有多麼差勁,與其在這裡繼續任由宋初自我折磨,還不如早兩天回到醫院,也剛好能給腰上的扭傷做個更加細致的檢查。

“……好,都聽你的。”

既然達成一致決定要走,鐘芷也沒多耽誤,立刻把前幾天收進床底的行李箱再次拉出來,將兩人幾套換洗的衣物一一裝回箱子裡,東西沒有多少,不過二十分鐘左右的時間鐘芷已經大致規整清楚。

“你們這是……要走?”

上樓來送水果的鐘毓琴一隻腳剛踩進房門,目光就正好落在地板攤開的行李箱上,箱子裡疊好的衣服以及被人捆好的幾條數據線都昭示著主人將要離去的消息。

鐘毓琴的目光從地板轉移到鐘芷錯愕的臉上,同時餘光也瞟見平躺在床上的宋初欲言又止,不過幾秒鐘毓琴就馬上琢磨清楚了來龍去脈,略微點點頭也沒再出言製止,放下果盤隻是留下一句:“我跟你爸還想讓你們帶點東西回去,那我也去收拾一下,明天走之前得給你。”

在待人接物上鐘芷是隨了鐘毓琴的,越是敏感尷尬的情形越是能夠泰然處之、拿捏到位,臨了離開房間之前鐘毓琴也沒忘把門帶上,給兩個孩子留下充分的私人空間。

隻是關門的刹那,宋初總覺得鐘毓琴深深地望了他一眼,瞬間空白的大腦無法思考那眼神中到底包含著什麼情緒,宋初隻覺得整個人渾身發涼、如芒刺背。

第二天剛剛吃完早餐鐘芷預約的保姆車就已經駛進園區開到了彆墅樓下,宋初戴著護腰一隻手把著樓梯扶手,另一隻手緊握著鐘芷護在他身前的胳膊慢慢下樓。

昨晚鐘芷就已經和司機電話溝通過一些特殊情況,保姆車靠外的車座椅背被調成了一百八十度,宋初坐進去剛好就能平躺下來,減輕了不少車輛顛簸可能帶來的疼痛。

李弘文提著保溫袋放到了汽車後備箱裡,城市裡幾乎什麼都能買到,鐘父鐘母也沒準備什麼貴重的東西,袋子裡裝的都是李弘文前些日子用自己栽培的蔬菜水果做得泡菜和罐頭,交給鐘芷時嘴裡還一直念叨著自家做得東西總是比外麵買的放心些,前段時間短視頻刷到的“科技與狠活”算是給他留下了不小的陰影。

隔著窗戶打完招呼後坐在前排的司機發動引擎,汽車緩緩向前駛動,隻是在離開彆墅的前一秒,平躺在座椅裡的宋初好似又再次看到了鐘毓琴臉上那道不冷不熱的目光。

這次他想他看懂了。

那道目光既是審視,又是憂慮。

審視他裡裡外外到底哪一點入了鐘芷的法眼,憂慮像他這樣的人如何能替她的女兒排憂解難,扶持到老。

車窗外熟悉的景色再次映入眼簾,幾天前他路過這裡時還抱著滿心的憧憬和忐忑,此時卻隻剩下苦澀和懊悔。

他沒有做好……

他是個笨蛋。

他是個廢物。

隻是那時的宋初忽略了情緒的濾鏡下,任何客觀中立的行為都能被曲解成任何意味,同時他也忘記了自己已經整整十天沒再碰過那瓶治療抑鬱症的藥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