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三輕再次站到掛著周秋鈴銘牌的房門前。
“打開看看吧。”周秋鈴雙手插兜,神情疲倦。
伴隨著輕微的哢吱聲,蘇三輕推開房門。
漆黑的空間內部,無數金色的浮空鈴鐺散發出微弱的光芒。
黑暗深處一個散發出銀光光輝的女子安靜的沉睡著,長長的秀發披散到地麵,與周圍的黑暗融為一體。
她身穿簡單的紅色長袍,麵容與走廊上的周秋鈴如出一轍。
手中抱著一個半人高的白色蟲繭,上麵布滿細碎的裂紋。
蘇三輕視線被無形無質的黑暗吸引,它與靈魂深處的咒印發出共鳴。
她凝視著黑暗與微光交織的空間,感受到無形的召喚。
在即將踏入黑暗領域之時,蘇三輕尾指上傳來一陣刺痛,突如其來的疼痛讓她恢複理智。
蘇三輕立刻將房門關閉,將散發無儘誘惑的黑暗與自身隔絕。
那處黑暗仿若世界至惡彙聚之地,多看一眼靈魂就會腐敗墮落。
隻有身處其中的女子是裡麵唯一的救贖。
蘇三輕麵色凝重,她理解了霍熠的含義。
即使不認識對方,但是蘇三輕可以肯定,裡麵沉睡之人就是林霧尋找的鈴巫女。
裡麵的一切都太過詭異,蘇三輕轉頭看向身後的林霧和周秋鈴,等待一個合理的解釋。
“林霧,鈴巫女與周秋鈴長相如出一轍,為何你表現的就像完全不知道她的長相?”
林霧視線落在關閉的房門上,目前的情況遠遠超出他的預料:“因為遺忘之契。”
“為了斷絕與彆人的聯係,維持身心的寧靜,鈴巫女給自己種下遺忘之契,所有和她接觸過的人都不會記得她的樣貌,甚至連與她接觸的記憶都像是隔著紗布,模糊不清。
隻有再次見到她本人,以往的聯係才會再次清晰。”
一直默不作聲的周秋鈴發出嘲諷的冷笑:“隻是一個將自己活成隱形人的可悲存在而已。”
“我還以為你會抵抗不住黑暗的誘惑,投身混沌的懷抱。沒想到你身上早已被刻印下最深沉的詛咒。”
周秋鈴走到蘇三輕身邊,她的手指虛點在蘇三輕胸口的位置,就像透過這具皮囊直指她靈魂深處的咒印:“既然你的前路注定充滿危險與死亡,不如就留在這個副本。至少在這裡我可以保證你的安全。”
“你究竟是誰?”蘇三輕能夠感受到,周秋鈴提議下不作偽的關心。
不,應該說除了隱瞞了鈴巫女的存在,周秋鈴將所有與副本有關的情報道具都毫無保留的告知。
她握住周秋鈴的手腕,溫暖的觸感都兩人接觸的部位傳來,脈搏血液都感受的清清楚楚。
與屋內的聖潔巫女相比,眼前的周秋鈴才像是活人。
周秋鈴笑了笑,她已經明白蘇三輕不會答應,將手腕從蘇三輕微涼的手指中抽出。
“我啊,隻是被她舍棄的凡人之心,成就她高潔之舉的犧牲品罷了。”
“災難發生後,封印之地所在的位麵本應成為第一個被獻祭給喜喪神的祭品,但是仁慈的巫女不舍得讓這些人在無儘痛苦中沉淪。
所以她將整個位麵藏起來,以自身麵對混沌黑暗的衝擊。
為了杜絕自己被汙穢侵蝕的可能,她決定將最初的部分剝離出來。
那是早被她遺忘在漫長記憶中的自我,是身為周秋鈴的她,亦是我。
沒有人的過往毫無陰霾,混沌汙染了我的記憶,扭曲了我的家人,把我拉入過往的深淵中。
多麼理智的抉擇,除了我被困其中無法自拔,所有人都得到了拯救。
你們不是第一批進入這個副本的玩家,在你們之前進入過五人,他們有人死去,有人通關離開。
不過,這都與我無關。
這個副本會一次又一次的重啟。”
周秋鈴沒有憤怒,沒有悲傷,隻有平靜。
這份平靜卻遠比歇斯底裡更加震撼。
“如果我可以將“餌”吞噬掉,是不是就能徹底破壞這個副本,你也可以離開這裡。”
蘇三輕想到上個世界從趙喜體內取出的“餌”,和隨之崩潰的夢境,點出了破解困境的關鍵。
周秋鈴有些意外蘇三輕會知道“餌”,她點點頭,肯定了蘇三輕的推測:“可以,但我不接受。
餌”是汙穢殘念不甘的具現化,消滅它隻能有兩種方式,同質吞噬或者異質堙滅。
她現在在做的是後一種,你提到的方法是前一種。”
周秋鈴視線落到了房間銘牌上;“這兩種方法都是不斷稀釋“人”的過程。
蘇三輕,咒印確實可以消滅副本,但那也會讓它越來越強大,不管是誰告訴你的這種方法,都是讓你走上注定毀滅的道路。”
林霧打斷了周秋鈴的斷言:“不,鈴巫女,隻要在被汙染前解決喜喪神,蘇小姐就不會有生命危險。
隻是需要您幫助蘇小姐減緩被腐化的速度。
所以,蘇小姐的計劃可行,隻要將您解救出來,我們戰勝喜喪神的籌碼會大大增加。”
周秋鈴微微搖頭:“審判長,我知道你希望能將鈴巫女帶回去,但是這是不可能的事情。
鈴巫女已經不複存在。
屋內隻是純粹的守護意誌的幻影,她會持續不斷與周身侵蝕鬥爭,直到一方徹底堙滅。
而我,不過是個自私自利的普通人。
當初選擇修習神道就是為了讓我自己活下去。
漫長的責任讓我忘記了最初的目的。
鈴巫女隻是我無數人生可能的一種,現在的我不會選擇成為她,我隻想為了自己而活。
對於現在的我,多看一眼我的家人原比拯救世界來的重要。”
“這樣的我,沒有被聯盟解救的價值。
審判長,你不該主動接觸詛咒。
遊戲世界不是屬於你的舞台,你的能力無法在這裡發揮出最大價值。”
“趕緊找齊所有道具離開副本吧。”
周秋鈴話語邏輯縝密,讓林霧啞口無言。
深知聯盟規則的他明白,周秋鈴所言不虛,他應該儘早離開。
但是費儘心思,卻得到這個結局,細碎的發絲遮擋住林霧的雙眸,他頭一次不想計算利弊,隻想憑著本能行事。
“很抱歉,鈴巫女,我不能接受你的好意。
你就是你,不管有沒有淨化之力,我都要將你帶離出去。”
“你就是她,為什麼要做出切割。”
兩道不同的聲音同時響起。
蘇三輕揚起下巴,透露出不容置疑的篤定
“是誰規定你必須聖潔高貴,不畏犧牲。”
“又是誰規定你的人生必須一成不變。”
“既然不想做巫女,那就換個活法。
但是,徹底否定你的人生,豈不是貶低了你之前所做的一切。”
“周秋鈴,不要小瞧你守護的生靈,維護過的世界。
你的決定隻會得到讚譽,而不是失望與指責。”
“還有,你口口聲聲說自己自私自利。
但是,直接將道具交給我們的是你,告訴我們離開的通道也是你,提醒我不要動用咒印力量的也是你。
我隻看到一個善良柔軟的心靈。”
長久的沉默後,周秋鈴嘴角勾起一抹真切的笑容。
“他人即地獄。
自我為救贖。
我果然是被影響太深,竟然變得畏葸不前,連邁出副本勇氣都沒有。”
周秋鈴看向樓梯口不知何時靜悄悄站立的魁梧身影 ,向走廊深處退去,表明自己沒有離開的心思。
“我是副本關注度的第一位,除非你將副本破壞,否則我連離開這個水晶球的自由都沒有,任何闖入水晶球的玩家都會受到吳世追殺。
你們趕緊逃命吧。”
吳世舉起手中的長柄巨斧,朝著林霧和蘇三輕砍去:“老爺一直看著四小姐,所有企圖將她帶走的人都該死。”
事情發生的太過突然,林霧看著巨斧上閃爍的寒芒,還有呼嘯而來的破空聲,他腦內迅速推演最佳的逃跑路線,但是無奈身體跟不上思維的速度。
林霧明白單靠自己的反應不可能躲過這一擊。
就在巨斧即將橫劈到林霧脖頸時,他的膝蓋處被硬質物品打中,使得林霧半跪到地板上,躲過了致命攻擊。
細碎的黑色發絲散落在地麵上,林霧身側還有小小的紅色印章。
在見識到巨斧揮舞的力道和速度後,蘇三輕明白單憑林霧根本無法脫離。
她直接用印章擊中林霧的膝窩,在幫助林霧躲過致命攻擊後,蘇三輕腳下不停,一把拎起林霧的衣領,撈起印章,迅速帶離吳世。
“趁還有時間,趕緊跟我跳下去,我們離開這裡。”
巨斧插入牆壁上劈出深深的劃痕,力度之大,吳世竟然一時難以拔出來。
不等林霧回答,蘇三輕率先一腳踏上護欄,用力一蹬,向樓下跳去。
中途蘇三輕用手抓住二樓護欄,卸去部分下衝的力道,輕巧的落到一樓。
迅速轉身示意林霧向下跳。
林霧明白情況不容遲疑,他模仿蘇三輕的動作向樓下跳去。
然而落地的劇痛並沒有傳來,蘇三輕將客廳的幾個軟墊扔到樓梯下方,幫助林霧獲得一定緩衝。
此時,吳世已經將被深深插入牆壁的巨斧拔出,拖著沉重的步伐沿著樓梯向下走來。
看向一樓虛掩的房門,蘇三輕知道那就是周秋鈴之前提到的離開通道。
果斷閃身進入房間,在林霧也進來後,蘇三輕立刻反鎖房門,阻擋吳世的攻擊。
這是一間普通的傭人房,裡麵並排放著兩張單人床,潔白的床鋪乾乾淨淨,整潔如新,床鋪之間放著半人高的床頭櫃,除此以外沒有任何家具。
地上散落著半開的行李箱,似乎是主人收拾衣物到一半有事情離開,卻再也沒有回來。
離去的通道在哪裡?
蘇三輕迅速掃視房間的每一個角落。
走廊上傳來不斷的劈砍聲,吳世已經來到了房間門口,不斷的用巨斧砸向脆弱的房門。
幾道裂隙瞬間出現在房門上,木屑撲簌簌向下掉落,裂隙還在不斷擴大,房門馬上就要被吳世徹底毀壞。
“蘇小姐,請你相信我,床鋪就是離去的通道。”
林霧盯著潔白不染一絲塵埃的床單,毫不猶豫地躺了上去。
蘇三起正考慮要不要將床鋪掀開,查看下方是否藏有密道。
見林霧已經做出推測,蘇三輕毫不懷疑的躺到另一張空閒的床鋪上。
身體剛接觸到床單,一股巨大的吸力讓蘇三輕整個人都緊貼在床單上。
床鋪就像是巨大的磁鐵,死死吸附蘇三輕,她已經無法從床鋪上離開,甚至連抬手都無法做到。
蘇三輕有種骨骼血液皮膚層層被身下的床鋪吸收殆儘的錯覺。
如果林霧判斷失誤,他們兩人這次都要死在這裡。
在蘇三輕最後的視線中,是吳世正從破碎的房門中鑽進來身體和臉上不甘心的神情。
吳世麵對空蕩蕩的兩張床鋪,氣急敗壞地將地上的行李箱劈成碎塊。
周秋鈴雙手抱膝,依靠在牆壁上,仿若自言自語:“你說,他們能不能成功,另一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