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揚(1 / 1)

在多雪的深冬,天剛剛陰,便漆黑一片,車隊隻好停了下來,待到次日天明再繼續趕路。紹汋閉著眼靠坐在馬車上,馬車上的無聊似乎已成了定局。

傍晚時分,紹汋看了一會書,又去後頭馬車上瞧了會雙紅平綠下棋,覺得百無聊賴。便下了馬車眺望著遠方,大雪一直這樣紛紛揚揚,紹汋感覺自己好似立在黑暗與空虛的深處。

恍恍惚惚,忽然感覺身後好似傳來一陣悠揚的笛聲,就慢慢轉頭望去,見宗圳朦朦朧朧一個人站在那邊吹笛子。雪夜好似比黑夜更加寂靜,北風的呼嘯聲混著笛聲,聲聲入耳。

“好似吹地還不錯。”紹汋一邊自言自語地說著,一邊走向宗圳,到他跟前兒,說道:“明明是我的笛子,到讓你解了乏,留我一人在那邊無趣。”

宗圳笑著抬眼,看紹汋正昂起頭看著自己,黑漆漆的眸子映著星月,微微轉動,光芒四溢。

“不是殿下說的,你這個人,什麼都怕,就是不怕閒。”

紹汋一時語塞了,忽然低聲笑了起來,是重活一世以來,少有的真正開懷的笑,整張臉龐完完全全舒展開來。

“是呀,時間這東西,再多也是不夠用的。”這些日子,前世的那些汙糟事兒過去之後,紹汋整個人都輕鬆下來,很是安穩。日日天大亮才起床,天色暗下就入睡,下午若是疲了也小睡一下。

剩餘的幾個沒有閉眼的時辰裡,半個時辰用來洗漱,一個時辰用來理理馬車,一個時辰用來泡茶,再與平綠兒雙紅閒扯一個時辰,看一個時辰的閒書,再看著沿途的景致發半個時辰的呆,即使路途顛簸,時間也打發地輕鬆。

“再過一日應是會路過一家驛站,到時咱們可以夜宿在那裡稍作休整再出發。殿下若是有什麼需要的,可以與宗衛說,讓他進了城順道買回來。”

宗圳剛一說完,紹汋就掩飾不住地雀躍,連眉梢都好似爬上了層喜色:“終於可以在床上正正常常地睡上一覺了。”這幾日她心情雖及其輕鬆,但路途實在顛簸,夜夜睡在馬車上,渾身都是酸麻麻的。

宗圳被這喜色也感染了,隻是抬頭瞧,天空的雲層十分的厚,而且有低得像要壓了下來,明日應還會再下一場大雪。

他伸手將紹汋的厚袍子拉得嚴實了些:“曠野風大雪大,和冰窖一樣,殿下莫要著了涼。”

“那你又為何老是在外頭,不怕受寒嗎?”宗圳除了頭一日在馬車上待得時間長了些,後麵幾日大多數時間都在外麵同宗衛一齊騎馬行在前頭。

“我不是你身子嬌貴,若日日在馬車上坐著,腿木了到不算什麼,就怕是身上也生了鏽。”宗圳空甩了下馬鞭,笑著道:“還是騎馬痛快。”

第二日清晨,宗圳看著東方的啟明星,涼風習習,隻覺得十分爽快。過了不知多長時間,後頭的馬車終於有了動靜。見雙紅端著臉盆出來,便知紹汋已經洗漱完了。於是走近了去,隔著簾子敲了敲馬車:“我可以進去嗎?”

紹汋掀開簾子看了一下宗圳:“當時是不成的了,小侯爺在外頭風吹得清爽,馬騎得痛快,何必又來上我這馬車呢。徒徒讓您生了悶,生了木,生了鏽,可當真是不劃算的。”

看她這副刁蠻作派,宗圳不禁笑著搖了搖頭:“昨日說了句殿下嬌貴,沒成想殿下記到現在。我若是再說了句殿下心眼小,怕是以後都彆想上這馬車了。”說著他掀開簾子,前腳一踏就上了馬車裡去。

進了車廂,隻覺得一股暖氣裹住了他,頓時覺得十分舒服。轉頭看了看紹汋臉色,半點沒有冰天雪地裡受了涼的蒼白,反倒是十分紅潤。轉頭看了看,看到加上紹汋手裡握著的大大小小統共四五個暖爐子,她還披著一個厚厚的毛毯,隻覺自己是瞎操心竟怕她著涼。

剛上馬車沒多一會,就有些熱了,於是便把外麵的披風摘了下來。這披風隨著他騎馬難免沾了些風塵,一抬頭果不出所料,見到這位殿下嫌棄的表情。心裡倒是沒有氣,隻覺得有些無奈,但又覺得她表情生動,杏眼圓腮,反倒有些可愛。

之前與這位公主殿下並不相熟,不知從何時開始,二人之間的交集多了起來。之前總聽聞公主端莊有禮,美麗動人,如同仙女下凡。樣貌倒是沒有誇大,而且比想象當中更多了幾分靈氣。隻不過這端莊有禮倒是不見得,驕縱跋扈還差不多。

他低頭看見馬車中間的小桌上擺著一隻小巧精致的紫砂壺,隻見這小壺壺身光素,方圓相濟,婉轉自然,像是從宮中帶出來的。看著這隻壺,仿佛也就明白了為何她的行李裝了整整一馬車。沒想到這位公主殿下在趕路之中還能像這樣閒情逸致,怡然自得。

紹汋見宗圳盯著她那小壺,便單手拎起來,看著宗圳偏頭一笑,滿滿的得意:“怎麼樣,這還隻是平平常常的一隻呢,等到了渭州就將它賞你了,我還帶了不少更好的呢。”

聽到回到渭州才將這小壺贈予他,宗圳氣笑了一下:“還挺大方,多謝殿下割愛了。”說著眸光微微一閃,端起紹汋剛剛飲過的杯子就著喝了一口茶,潤了下嗓子。

“誒,你乾嘛用它來喝水,我說將壺賞給你,又沒讓你用我的杯子。”紹汋睜大了眼睛,有些詫異地看著他,她臉上本就紅潤,現在更是臉紅如窗外朝霞,眼睛閃閃發亮。

宗圳放下杯子打趣道:“壺尚且都可以,杯子如何不行了。”

“杯子我都用過了,還沒有洗呢。”紹汋低下頭來輕聲說著。

看到這位尊敬的公主殿下吃癟,宗圳心中反倒是十分高興,他彎腰俯到她耳邊輕聲戲謔道:“那日咱們倆嘴都親過了,日後還要成親,現在隻不過是同飲一杯水,公主就如此,以後可怎麼辦呢。”

紹汋聽了惱羞起來,說他在胡說八道些什麼,宗圳哈哈大笑,笑聲中這才終於被推出了馬車。

過了不一會,簾外又響起來宗圳的聲音,紹汋剛想罵兩句。就被他用雙手扶著腦袋看向了外頭。她看見天邊怒放的彩霞,這些時日目光所及之處,全都是一片白茫茫,一下子看到帶了顏色的景象,紹汋不禁失語。

太陽用光芒趕走了黑暗,將雪地映紅,她隻覺得生命在這蒼茫無儘的大地中閃耀著。

從前,她的一天天,在忙碌中度過,在寂寞中度過,在悲哀中度過,在擔驚受怕中度過,她生怕每一件微小的事情,會帶來重大的變故,沒有快樂。

而今後,無論子夜還是破曉,無論中午還是黃昏,她希望都要快樂地度過,她有些期待了。

接下來,她和他會怎麼度過剩餘的一生?

雖今日出了太陽,想象中的大雪也沒有到來,但風還是極大的,在天地間呼呼作響。宗圳紹汋二人默默無言,安靜的氣氛突然被宗衛打斷。

“哥,今日天好,咱們現在出發,中午隨便吃些什麼,彆停下,估摸著下午便可以到驛站了。”宗衛興衝衝地從不遠處過來。

宗圳見氣氛被打斷心中好大的不痛快,連帶著說話也沒了好氣,擺了擺手說:“那你還往這走做什麼,不快好好去準備著出發。”

一回頭看著紹汋不知什麼時候也跑到了馬車上去,宗圳微不可查地搖了搖頭,心情倒是不錯,沒像往常一樣騎馬,反倒是和紹汋一樣進了馬車裡坐著了。

宗圳往紹汋身邊擠了擠,馬車一共沒有多大,又被紹汋零七八碎的東西占了不少地方,紹汋被擠到了角落裡動彈不得,於是便蜷縮在車上的毯子裡。

因為折騰了一大早,紹汋有了些困意,剛想睡回籠覺,就被宗圳攪亂。於是嘟著嘴:“你怎地又來了。”

“今日馬兒累了,沒有力氣,隻得委屈殿下,讓我在這擠擠了。”宗圳一邊說著一邊繞著馬車看了一圈,果不其然在一旁看著一套圍棋,便伸手拿了過來,擺在了桌子上。

然後拉著紹汋,非要她陪他下棋打發時間。紹汋困的不行,自是不願的。但看著宗圳一副不打目的不罷休的樣子,也隻好強打起精神,坐了起來,同他一道不了棋盤。

紹汋執了黑子,小心翼翼地應對宗圳。從前在京師時,他的棋藝遠近聞名,據說連號稱“國手”的宗閣老也不是他的對手。她雖喜愛下棋,卻沒有絲毫天分,無論怎麼下,都是一手屎棋。

本以為很快就能結束,下完棋她繼續睡回籠覺。沒想到下了半天,你來我往,須臾之間,竟已經交手了幾十個回合。棋盤都漸漸滿了,這一居也都沒有結束,而且宗圳大有和棋的意思。縱然紹汋再遲鈍,也看出來了他在讓著她。

於是停下了手中的棋,眉頭一皺,擺出架勢來:“這局不算,下棋就是消磨時間,我又不是輸不起,你真是多事。”說罷便伸手將棋盤打亂,然後慢慢收著棋子,打算再來一局。

第二局時,二人都認真了起來,隨著棋子一顆接著一顆地落下,宗圳也漸漸收起了輕視的心。這位公主雖下棋沒有章法可言,但總能有出人意料的落子,攪亂他的布局,果真是極其聰慧的。

宗圳略微一思索,便決定了速戰速決,展開了包圍之勢,待紹汋發現時,已無力回天。

這兩局對弈,持續了一個多時辰,睡回籠覺的時候早已經過了,剛下完棋,紹汋便感覺餓了。肚子空空加上輸了棋子,沒忍住又抬頭瞪了一眼。

宗圳受著這一個眼神刀,隻覺得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