拋開恐怖背景,關平村隻是一個山清水秀的山村,四周除了房子和農田,就是漫山遍野的柏樹。這些柏樹長得鬱鬱蔥蔥,高大筆直,是南方村落最常見的常綠喬木。
木板推車載著棺材壓過石灰路,咯吱作響。
黎知在幾人茫然的神情中解釋道:“從古至今,各行各業大多奉行就地取材的原則。”
她抬頭看向遠處恍若架在空中的石橋:“關平村地處偏僻,山路崎嶇,唯一進村的路就是那座橋,交通很不便。這樣的村子,不管做什麼都會優先選擇當地的資源,因為從外麵進貨的成本太高了。窮鄉僻壤的村民,用不起外麵的棺材,最大可能就是就地取材。”
而柏樹,就是關平村最多也最不缺的木材。
連青臨和池依恍然大悟,觀眾完全沒想到她居然是從這個角度去判斷的,難怪她剛才一路上都在觀察。
一路行來,不止山上,村道兩旁的斜坡上也長著不少柏樹。隻是這些地方光照土壤不太好,柏樹也長得歪歪扭扭的,柏枝細弱。
黎知俯身撿了一段被風吹斷的柏枝,青翠盎然的針葉像麥穗一樣飽滿,枝葉間墜著許多小小的青綠色的果子。
許術突然開口:“村子這麼大,你又不是每個地方都去過,萬一山上就長著柳樹和鬆樹呢?”
他不想承認剛才他的行為有多冒失,隻能用質疑她的方式為自己找補。
黎知拎著那段柏枝朝他晃了晃:“看到了嗎?”
許術:“……什麼?”
黎知:“果子啊。”
許術不明所以地盯著她。
黎知笑了下:“我們這個世界有句諺語,叫柳樹開花不結果,說的就是柳樹不會結籽。他們既然忌諱緞子麵料的壽衣,也一定忌諱不能結籽的柳木棺。”
不能結籽的柳木意味著絕嗣,而結果很多的柏樹則寓意著多子多孫,當然要選柏木。
許術似乎還想反駁:“那還有……”
池依氣勢洶洶地打斷他:“至少柳木是不對的!柳木棺是錯誤答案!而且那個NPC的反應也可以證實知知選對了!”
許術臉色沉下來,不冷不熱地說:“我也是想快點完成任務,把棺材運回來。”
路人幾人沒再說話,加快速度把棺材運了回去。
院牆上空紙灰飛舞,靈堂前放了一個火盆,等在這裡的三個玩家此時正顫顫巍巍地跪在火盆前燒紙,看見他們回來頓時鬆了口氣。
消失的陰陽先生再次出現,依舊是沒有情感的嗓音:“準備入殮。”
另外三人自知理虧,現在倒是熱情起來,趕緊上來幫忙,按照要求將棺材置於靈堂內,又在陰陽先生的指導下布置好棺材內部。村長的屍身終於可以入棺,但需得子女合抱,頭、腰、腿都必須處於同一水平線上,平移入棺。
再不想接觸屍體,此時也不得不碰了,誰知道死亡條件會不會是入棺時沒沾手。
黎知看了看堂屋一角,原本放著章嘯屍體的地方現在什麼也沒有,皺了下眉:“章嘯的屍體呢?”
女主持人裴栩抖了一下,小聲說:“被九叔帶走了。”
他們莫名其妙被拉進這個會死人的綜藝,死後連具屍體都留不下,也不知道會被NPC做成什麼,亦或是變成怪物。唇亡齒寒的悲痛氣氛在幾人之中蔓延,再看向自己抱著的屍體,分外的可恨又可怖。
而村長隻是微微笑著,麵如金紙的皮膚下,屍斑正在大塊蔓延。
棺材此時並不合蓋,停靈三日方可下葬,這才第二日。這期間他們就要報喪於門戶,請村子裡的人過來吊唁了。想到進村時那些站在車頭撒紙錢的村民,眾人齊刷刷打了個寒戰。
黎知想了想:“你們兩兩分組吧,這個村子人不多,應該很快就能通知完。”
看她一副準備單打獨鬥的樣子,池依有點著急:“那你呢?”
黎知說:“我想去村裡的祠堂看一看。”
另外三人都莫名其妙看著她,許術倒是很快反應過來:“你還是懷疑我們是被村長收養的?”
黎知點頭:“去祠堂看看有沒有什麼線索。”
高士軍神情憔悴地像老了十歲一樣,有點狂躁地來回踱步:“為什麼要節外生枝?!我們就按照任務要求走啊!”
另外兩人也露出不讚同的神色,池依小聲說:“你一個人去好危險啊。”
看上去大家都挺反對,許術突然說:“得去。”他沉聲道:“如果黎知的猜測是正確的,那就意味著我們目前任務的方向可能是錯誤的。”
黎知本來不打算現在說出來影響同伴的心態,但現在被許術點出來,隻能接話道:“任務要求我們安葬家人,如果我們是被收養的,那到底誰才是我們的家人?”
到底親生父母才是家人,還是這個村長養父才是家人?如果是第一種,就算他們順利將村長下葬,也不算完成任務。
這是係統給他們挖的坑,從布置任務的那一刻開始,它就在給玩家挖坑了。
果然,幾人聽到這番推論都難以接受。他們承受著巨大的恐懼和心理壓力,還死了一個同伴,好不容易進行到這一步,你說這些都是白忙活?
高士軍抱頭崩潰:“這些隻是你的推斷!”
黎知點點頭:“所以我現在需要去證實。”
許術站出來:“我跟你一起去。”
黎知有點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沒想到祝之帛和裴栩也緊跟著說:“那我們跟你一起去吧。”
黎知掃了眼兩人的神情,了然挑眉。
選棺材的時候他們避而不去,已經失了觀眾緣,急需用另一件事挽回。給村民報喪顯然沒什麼看點,而她的推斷一定會引起觀眾的興趣,跟著她一起去,曝光率和人氣才會增加。
隻是去祠堂裡找線索,無關村長滿不滿意,應該沒什麼危險。
池依本來就不放心她一個人,便道:“那我們先一起去報喪,然後再一起去祠堂,怎麼樣?”
其他人沒什麼意見,黎知自然也不會反對。
關平村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村裡零零散散住著十多戶人家。但從那些荒廢的房子來看,關平村以前的人口並不少。隻是不知道什麼原因,變成如今這幅荒村模樣。
等通知完所有村民,已經是下午了。太陽斜斜地照在環山之上,籠在四麵山林上的光影像一個倒扣的罩子,將整座關平村都罩了起來。
眾人朝祠堂的方向走去。
在這座荒敗破舊的山村中,唯有祠堂修得十分壯觀,拾階而上,廊簷分布著許多石柱,柱子上刻著精美的石雕,緊閉的大門上方,掛著“關氏族祠”的牌匾。
黎知伸手推開兩扇雕花的寬大木門。
殿門無聲而開,裡麵的空氣夾著濃鬱的香燭燃燒的味道撲麵而來。
祠堂內部非常寬敞空曠,正中間的神台上供奉著很多牌位,每座牌位前都放著一個小小的香爐,裡麵插的卻不是香,而是一根根細細長長的白蠟燭。
此時這麼多白蠟燭一起燃燒,哪怕隻是燭火也足夠亮堂,燭火熊熊,照得整座祠堂亮如白晝。
蠟燭燃燒的味道並不難聞,可這麼多擠在一起,就格外刺鼻。有人被嗆得咳嗽了兩聲,黎知繞過祭拜的前殿和蒲團,走到牌位前看了看。
一眼掃過去,牌位上的名字都是關姓。這是一個宗族製式的村子,祠堂裡供奉的都是關姓族人。
最中間的神龕前,擺著一本陳舊的書籍,封麵上落滿了灰,看不清字跡。黎知正準備湊近看一看,身後突然有人慘叫了一聲:“好痛——!”
黎知回過頭,看見女主持人裴栩手背上出現了一個被燙傷的痕跡,她瘋狂去搓自己的手背:“什麼東西啊這是!”
大家都很緊張,黎知快步走過去抬起她手腕,就這麼幾秒時間,手背上的燙傷已經更嚴重了,整個起了水泡,而被裴栩從手背上扣下來的東西碎成了小塊。
“是蠟油。”
蠟燭的蠟油滴下來時,就會凝成這樣的乳白色蠟油。
啪——
細微的滴落聲,一滴一滴,緩慢又密集的,從上麵滴落下來。
所有人都意識到什麼,猛地抬頭看去。
熊熊燭火映照著祠堂頂部,就在他們的正上方,那裡正趴著一團蠕動的白色物體。
說趴不準確,它應該是黏在上麵,沒有形狀,像一大團流動性的黏糊糊的白色蠟油,那些蠟油從它身體上拉絲一樣滴落下來,滴在地麵時,發出滋滋的滾燙聲。
明明沒有形狀,可當眾人朝上看時,那坨蠟油也仿佛在朝下探頭,緊接著它飛速蠕動起來,黏糊糊的身體從屋頂流過,隨著它的蠕動,逐漸生出手腳和頭來。
黎知大喊一聲:“跑!”
被嚇傻的眾人終於回過神,尖叫聲四起,拔腿就朝門外跑去。
頭頂不住有蠟油滴下來,滴在地上冒白煙,滴在人身上連皮都能燙爛。快要跑出大門時,身後傳來一聲痛不欲生的慘叫:“救命啊!救救我——!”
黎知猛地回身,看見裴栩摔倒在地,而她下半身被一大團白色蠟油裹住,蠟油凝固的速度非常快,她整個人被焊在地麵,無法掙脫出來。
許術見她停下,推了她一把:“走啊!”
黎知沒什麼猶豫,折身朝裴栩跑去,一把抓住她朝前揮舞的雙手,試圖將她從凝固的蠟油裡拖出來。
這麼一耽擱,其他人都已經跑出門外,池依哭喊著:“黎知!快跑啊!”
裴栩緊緊拽著她手腕,滿臉的淚:“救我,求求你救我——”
那團蠕動的怪物已經通過門窗流下來,它的身體冒著泡,落地後逐漸蠕動成一個直立行走的人形,緩慢朝她們走來。
終於,手上力道一輕。
裴栩終於被她從凝固的蠟油裡拽了出來,她還睜著大大的眼睛,臉上是求救的表情,但她的身體從腰的位置一分為二,下半截身體已經完全被蠟油融化了。
黎知隻拽出來上半截身體。
血和流出的內臟在地麵留下一道拖拽的痕跡,這一幕嚇壞了直擊血腥現場的觀眾。
黎知的神情很冷,幾乎已經到了冷硬的程度,但她依舊沒有鬆開裴栩,就帶著那半截身體,身形敏捷地避開了剛剛蠕動成人形動作僵滯的怪物,從大門衝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