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知禪將手心貼在她煞白的臉上,“哪裡不舒服?”
褚爻覆上他的手,貼著掌心搖頭。
“沒事了。”
老人惋惜道:“多好的茱萸啊,真是可惜了。”
他見兩人光顧著親昵,完全不管地上的散亂,試探著問:“這茱萸你們還要嗎?”
褚爻正欲搖頭,季知禪搶先開口:“要。”
季知禪的手從褚爻後背滑到手心,蹲下身撿起最上層未染塵埃的茱萸枝。
褚爻頓了頓,用力拽了季知禪一下:“去買新的吧。”
“還未登頂,不能丟。”
季知禪將一捧茱萸枝放到褚爻手裡,推著她的手指握成拳。
“阿爻長命百歲。”
褚爻左手驀地攥緊,一瞬間渾身的力氣似乎都聚集在手裡,讓她險些無法站立。
褚爻狠狠咬了自己一口,嘗到腥甜的鮮血,在尚未平息的悸動中緩緩蹲下,撿起一枝茱萸交到季知禪手裡。
“長命百歲。”
季知禪拉著褚爻起身,“走嗎?”
“不走。”
話音剛落,褚爻便感到手上的力道重了一分。
褚爻將自己勾起的嘴角藏到季知禪懷裡。
“不走。”
她將重音落在最後一字上。
季知禪攬著她飛上山頂,手中線軸不斷放線。
紙鳶扶搖直上,獨占鼇頭,在視野中化作黑點,闖入雲端,若得道者霞舉飛升。
人們在地麵上發出豔羨的驚歎。
重陽之日,紙鳶逾高,福澤益厚。
山頂上極目遠眺,可見城上人頭。
季知禪將褚爻轉了個方向。
“作甚?”
“那邊風景不好。”
秋風撩起兩人的青絲,如同心結般錯落交織。
褚爻靜靜享受片刻山頂的微風,開口道:“在旌南停留幾日吧。”
“是因為修宮觀的事?”
褚爻點頭,她直覺此事與龍脈有關。
“再看看有沒有辦法混進端木府。”
季知禪討厭有人盯著褚爻的眼睛看,尤其是端木川這樣的。
“你若不想讓端木氏繼續修宮觀,我將他們都解決了就是。”
褚爻失笑,“還有些事情得查清楚。”
季知禪難得反駁她:“不去不行嗎?”
褚爻撓了撓他的下巴,“怎麼了?”
季知禪順勢埋到褚爻手心,“那你把眼紗戴上。”
原來是因為端木氏那位公子。
“好。”
季知禪頓時拿出一條眼紗。
褚爻摸了摸眼上的細膩綢緞,小聲嘀咕:“怎麼一直帶著……”
季知禪隔著薄薄的眼紗撫過褚爻的雙眼,喉結滾動。
褚爻忽地抓住季知禪的手,“下山,去問問端木府缺不缺方士。”
季知禪回了一個略帶沙啞的“好”字。
及至端木府,外院中的陣陣嘈雜透過朱漆大門傳出。
褚爻道明來意,門卒欣然通報。
而先前在穀陽山上有過一麵之緣的端木氏公子,竟親自出門迎接。
“在下旌南端木川。又見淑女,真是有緣。”
端木川不動聲色地掃過褚爻的眼紗,沒再像之前那樣冒犯。
“褚……”他狀似思索,“道長?”
見褚爻點頭,端木川看向季知禪,“這位公子怎麼稱呼?”
府內喧囂還在繼續,府外卻在此刻靜了一瞬。
“季知禪。”褚爻主動開口,臉上露出抱歉的淺笑,看起來人畜無害,“衍之不太愛說話。”
“這樣。”端木川沒有過多注意季知禪,解釋道:“府內正在籌備婚事,難免散亂了些,還請二位隨我去堂屋。”
台階下,端木川笑著眯起眼看向堂屋內部。
“請二位稍等片刻。”
說是片刻,但端木川將他們晾在外頭許久,自己也遲遲未進堂屋。
像是故意讓他們聽一出好戲。
“怎麼弄成這樣?”
不太年輕的聲音,褚爻在聽到這話時,都能想象此人擰成結的眉頭。
“回家主的話,在穀陽山登高時,姝女公子……”
端木姝搶過話頭:“是姎不小心摔了一跤。”
端木秋皺眉端詳端木姝,她被侍女攙扶著,幾乎要靠到其身上。
端木秋移開視線,看向下首身著道袍的年輕人,“方道長,婚期可有眉目?”
方途不答,舉起左手掐算,嘴中念念有詞,半晌憋不出一個字。
端木姝睜大眼驚恐地後退,侍女差點扶不住她。
“父親當真要將姎嫁出去?”
端木秋垂眸飲茶。
“憑什麼?”端木姝蹣跚上前,每走一步傷口都鑽心地疼,眼角沁出淚水,“有了端木川,您就要把姎送走?”
“砰!”
茶杯重重砸在端木姝腳邊,驚起一聲尖叫。
端木姝盯著尖利的碎片倉皇後退,嘴唇蠕動,“父親……”
侍女手忙腳亂地扶住她,“姝女公子!”
“誰教你直呼兄長名諱?”
端木姝猛然抬頭,“兄長?不過是一個過繼的族子,憑什麼做姎的兄長?!”
“啪!”
案上物件被拍的輕顫,發出哐當聲響,端木秋麵色陡然森冷。
端木川在此時進了堂屋。
端木川翩翩作揖,“父親。”
端木姝頓時惡狠狠地看向他。
端木川輕輕掃她一眼,盈盈笑意刺得端木姝生疼。
端木秋神色稍稍緩和,“阿川來了。”
“妹妹方才說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端木川笑意更甚,“但我怎麼記得,是被人給推下去的?”
端木秋沉聲問道:“怎麼回事?”
“回父親的話,今日修建宮觀的工人又來尋事生非,爭吵時動起手來,將妹妹給推了下去。”
“不是的!”端木姝高聲打斷他,“他們沒有!”
“砰!”
端木秋又抄起一個茶杯,越過一地狼藉,直直砸在了端木姝額上。
她痛得連呻吟聲都細不可聞,淚水與血水混在一起,糊滿了整個臉龐。
“啊!”
侍女反倒發出一聲尖叫,她被嚇得鬆手,端木姝失去支撐,險些倒下,侍女又急急上前攙扶。
“姝女公子……”侍女在端木姝耳邊小聲道:“您先服個軟,彆和家主對著……”
“滾開!”
端木姝用力推開她,自己也被反推得往地上坐去。
一隻手抵在她腰後,侍女趕忙在端木川的示意下牢牢扶住端木姝。
“妹妹怎麼這樣不小心?”
端木秋臉上陰雲密布,“把她關進暗室。”
端木姝渾身止不住地顫抖,聲似嗚咽:“不要,父親,彆把姎關進那裡……”
方塗此時突然出聲:“三日後,是個嫁娶的吉日。”
這聲音……不是湘源那個騙子嗎。
“三日?”
端木川見他盯著端木姝麵露思索,立刻道:“父親,今日有一位道長來府上拜謁,此刻正在屋外等候。”
端木秋漆黑的眼珠一錯不錯地盯著端木川看了數息,如黑雲壓下,端木川垂著頭,似一無所知。
端木秋朝侍女揮手,“還不快請?”
侍女躊躇片刻,不敢問是否仍將端木姝關進暗室,扶著她離開堂屋。
“放開!姎不去,姎不去!!”
端木秋將桌案捏的喀嚓作響,顧及客人在此,忍住暴虐的衝動,重複道:“把她關進暗室。”
“是。”
端木川隨兩人一同跨出門檻,途經端木姝時,俯身低語:“你拿什麼和我爭?安安分分地等著嫁人不好嗎?”
端木姝掙紮著想去撞他,“端木……唔……”
侍女急急捂住她的嘴,“姝女公子,彆說了,快走吧!”
端木川扶住她的肩膀,暗中用力,衣衫下的肌膚恐青紫一片。
“妹妹,走路可得穩著些。”
端木姝惡狠狠地盯著他,一雙鳳眼嵌在這張染血的臉上,顯得異常癲狂。
端木川勾起一個惡劣的笑容,抬頭又恢複了那副沉靜的樣子,“二位,請。”
端木姝一愣,旋即認出褚爻,衣冠濟楚,纖塵不染,在闃然中同她失之交臂。
就像穀陽山上那一幕的重演。
端木姝極力扭頭去夠褚爻,但她隻能無聲的看著,眼裡泛起白霧,又構成一道新的隔閡。
褚爻進屋時,侍從正端著撮箕退出堂屋,地麵恢複整潔,仿佛方才的一切不曾發生。
褚爻同端木秋見禮,端木秋命人奉茶,一不問褚爻本事,二不探褚爻來曆,隻禮貌地同他們寒暄。
就好像在走什麼必要的流程。
褚爻也耐心地附和他。
一刻後,端木秋終於止了寒暄,“褚道長遠道而來,就先在謁舍住下吧。我今日還有些事需要處理,若有招待不周之處,還請二位擔待。”
他衝端木川溫和道:“阿川,帶兩位客人去謁舍歇息。”
端木川抱拳行禮,低頭時陰沉地剜了方途一眼,才一步一步地走出客堂。
“抱歉,父親許是被妹妹氣到了。”端木秋想要粉飾太平,端木川卻毫不諱言,“阿姝總是惹父親生氣,今日耽擱了二位的時間,我替阿姝說一聲抱歉。”
端木川的語氣實在算得上幸災樂禍,對端木姝的惡意毫不掩飾。
但褚爻對彆人的家事也毫無興趣,將端木川的話當做耳旁風,答得牛頭不對馬嘴:“多謝端木公子。”
端木川的笑意不減,一路貼心地介紹府中情況。
褚爻偶爾回應兩句,他也不覺尷尬,自顧自地說著,直到將兩人送至謁舍。
端木川瞥了眼一直默不作聲的季知禪,施施然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