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是跑得急了,那老爺子不小心絆了一下門檻,直接給摔了進來,一個大馬趴就在跪在夏棗跟前,夏棗哪受得了這種大禮,連忙著把這老爺子給攙扶了起來,緊著問他有沒有事。
“小姑娘好心啊,”老爺子看起來身體還是挺硬朗的,穿著一身蜀錦圓領袍衫,戴著長腳羅襆頭,下擺撩起,足穿短靴,看來也是一路小跑過來,他滿頭大汗,衝著謝決一躬手,緩了口氣道:“謝老板,老叟乃是太常博士王深,近日家中突發異事,本求助於內侄文定,可他昨天隨聖上狩獵,特傳信於老叟來此地,還請謝老板出手相助。”
“自然,文定兄既然囑咐,我自會儘力而為。”謝決此時又換上了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樣,搖著扇子不緊不慢地道:“隻是店中生意繁雜,待今日休整一番,再去府上不遲。”
“那就遲了,老叟也顧不上這臉皮了,”王深一咬牙,一跺腳說道:“家中後院池塘近日突然現一女鬼,夜夜哭泣,聲聲可怖,那聽了直教人毛骨悚然,但老叟此府邸乃是聖上所賜,萬不可將鬨鬼的名聲傳了出去,前兩日我偷偷地燒紙供奉,無奈那哭聲還是不斷,這才打聽到謝老板這。”
說著,他取了一個盒子,打開裡麵擺著一排黃金,中間還放著一根玉製的筆,“此筆是老叟偶爾所得,說是上古之物,能畫物成真,放著我這裡也是寶物蒙塵,就權當是您這次辛苦的報酬。”
夏棗有點覺察出不對味,這千金坊可是宰人的店,平日裡哪有什麼生意可做,偏偏這謝決拿腔作勢的,分明就是想多要點錢,人家老爺子也不容易,況且這女鬼也就哭哭,沒做什麼其他的事,估摸著也跟這老爺子沒有怨仇,不行自己就跑一趟。
“王老太爺,您彆著急,我覺得這事應該沒那麼複雜。”夏棗剛接話,那謝決就一把接過盒子,很是爽快地答應道:“此言對矣,我今晚就派人過去,您於府中吩咐眾人,不要踏足於後院一步。”
一聽謝決答應了,王深連連道謝,明顯神情鬆快了許多,拍著胸口放心地離開了千金坊。
“你前幾日那風箏不是還買了三百兩黃金,你有這麼缺錢嗎?”夏棗看著謝決打斷她的話,很是不解地說道:“按說你是守護靈,降妖除魔、守護大梁不應是天職嗎?”
謝決一聽守護靈幾個字,就明顯透露出一絲不屑來,不過他似乎出於什麼顧忌,還是轉了一個話茬說道:“這位女俠,皇帝也是要吃飯的,我這裡每日花費巨多,耗資甚費,若一心施舍,豈不是要喝西北風?”
“你們飯都不做,哪有這麼多可花費的?”夏棗正說著,眼尖地發現了謝決新買的大扳指,還有沈三葉趕緊藏起來金線鑲珠香囊,以及周承影那微微緊握的嵌玉劍柄,突然間明白了什麼。
敢情這是三個敗家子啊。
“此事我看頗為簡單,三葉你去一趟即可。”謝決生怕夏棗搶生意,說完抱著那盒子就往後院走去,扭頭還交代周承影道:“你若是為了她好,就不要幫她。”
本來周承影已經被沈三葉楚楚可憐的眼神所動搖,經謝決這麼一說,也無奈道:“不是什麼冤魂厲鬼,你去長長見識也是無妨的。”
“可是,我害怕……”沈三葉腦海中浮現那血肉模糊、兩眼空洞、張牙舞爪的女鬼,就有些瑟瑟發抖,她隻是一隻小白兔啊,為何要麵對如此可怕的事情。
周承影回避了下她的眼神,扭過頭道:“此次你務必親自前去,毫無商量。”
這話一出沈三葉用手絹捂著自己的嘴,那臉色更是白上加白,兩隻眼睛也開始變得紅通通的,那可憐見的,任是誰見了都會不忍心的。
“不如這樣吧,我陪三葉姐姐去,謝決又沒說我不準去,況且我也略懂術法,不至於壞了什麼事。”夏棗實在沒辦法做到無動於衷,乾脆站出來說道,再者以三葉姐姐這膽量,還真有可能被鬼嚇著。
周承影想了想,也沒有反對,畢竟謝決又沒說不讓她去。
“好妹妹,你真的太好了。”沈三葉立馬滿懷感激道:“有你在,我就放心多了。”
敢情你是妖還是我是妖啊,夏棗第一次覺得這沈三葉能夠平安無事的待到現在,也著實的有些不容易。
她二人結伴同行到了王府,那王深早就已經安排妥當,把後院是封的嚴嚴實實,就等著她們一到,立馬所有的人都進屋封門,鑽進被窩,堵住耳朵,連個頭都不帶露出來的,可見這夜半哭聲給他們造成了多大的傷害。
夏棗打量下這後院,隻見正中間有一片池塘,東西橫跨著水榭長廊,周邊石山亭台,曲徑通幽,伴著高高低低樹木錯落,倒也是一處清心雅致的地方,若是平日在這裡自然可看荷塘月色,聽蛙聲一片,可如今隻覺得樹影斑駁似鬼手,風吹花草如鬼聲。
“夏妹妹,我覺得那鬼就在前麵。”沈三葉拉著夏棗,藏在一處觀賞石後麵,她手都變得冰冷起來,明顯是被嚇的。
“我沒察覺出什麼惡意,三葉姐姐沒事的,不是所有的鬼都要害人的。”夏棗寬慰著她道,然後拉住她冰涼的小手,沿著石頭路往那池塘邊上走去。
“那個,我好像聽到哭聲了,”剛走出去兩步,沈三葉就豎著耳朵警惕道。
夏棗剛想說沒有,突然自己似乎也聽到了一絲若有若無的哭聲,就是從池塘上麵的蘭亭給傳來的。
“嗚嗚~~啊啊~~嗯嗯~~”越是走近,這哭聲聽得就越是清楚,夏棗隻覺得還聲音清脆婉轉、悠悠揚揚的,還是挺好聽,可沈三葉明顯是被嚇倒了,她捂住自己的嘴,不敢出一口大氣。
“真的沒事,你放心吧,”夏棗感覺自己都有點像是拖著沈三葉了,便試探著問道:“要不然你在這裡等我,我先過去看一下情況。”
“不行,我得跟著你,”沈三葉連連搖頭,這黑燈瞎火的,萬一她前腳一走,後麵那女鬼把自己拽走可怎麼辦,“沒關係,我跟在你身後,我可以的!”
夏棗見狀也不再勸阻,倆人繼續慢慢的朝那小亭子走去,果不其然,那裡麵站著一個穿著黃衣服的女鬼,從遠處看去倒如平常人無異,隻是身體虛浮、雙腳離地,一看就不是活人。
這女鬼似乎也感受到有人來了,突然停止了哭聲,猛地就朝她們衝了過來,那沈三葉雖然是膽小柔弱,可一想到夏棗畢竟是個凡人,自己好歹比她年長又修行多年,也不能讓鬼直接把她給衝撞了,拿起手絹捂住眼睛就衝到夏棗前麵,想要給她擋住這女鬼的一擊。
“沒事的,三葉姐姐,”夏棗沒想到她關鍵時候如此的勇猛,自己還以為她得被嚇得跌倒在地,很是欽佩地說道:“萬萬沒想到三葉姐姐如此的膽量過人,你睜眼看看,她真的不想傷害我們。”
沈三葉也覺得好像沒什麼事,慢慢的睜開一隻眼,隻見一位年歲二十上下、長相清秀、神情淒慘的女子站在她麵前,同樣的,手中也拿著一塊手絹。
“這是一年前才時興的圖案,看著針腳應該蘇州的手藝,你莫非是蘇州來的?”沈三葉看她長得也不可怕、樣子也怪可憐,就忘記了自己之前那副怕鬼的模樣,同她搭起話來。
“我忘了,”女鬼看起來像是腦子不好使的樣子,她隻是喃喃道:“我隻記得我來是找我夫君的……”
“找你夫君,蘇州距離這裡少說有十日路程,你隻身一人來這裡找夫君,莫非是他出了什麼意外?”沈三葉似乎對這很感興趣,便繼續問道。
“不,我在家中聽聞他另娶他人,一時心急才過來的,”那女鬼滿臉的憂傷,顫抖著說道:“我隻是,想要再見他一麵,問個清楚。”
“那你的夫君姓甚名誰,這王府老爺都年過花甲了,想來應不是你的夫君。”夏棗抓住重點問道。
“我,我不知道……”那女鬼低著頭,捂著自己胸口道:“我隻想見他,問一下他為何要拋棄於我。”
“世上男子多負心,誰憐女子百般苦,”沈三葉的臉色也突然變得淒淒慘慘的,她好像是回憶起了什麼傷心事,自言自語道:“能有什麼辦法,隻能等下去罷了。”
“你莫非也是被人所負心……”那女鬼見沈三葉說起這話,像是被引起了共鳴,拿起手絹擦淚道:“我隻此執念,隻願能見他一麵。”
沈三葉拿起手絹跟著擦淚道:“見了又如何,不過是聽一句狠心話罷了。”
那女鬼聽完這話,傷心更甚,不能自已,便苦的更是聲嘶力竭了,可沈三葉大約想起了一些往事,自己也跟著哭了起來,這倆人哭著哭著還坐一塊了,那抱頭痛哭,此起彼伏,可謂是哭逢知己千聲少,本來一個女鬼哭就夠滲人了,這下更是如虎添翼,火上澆油,這要是有人在遠處,準覺得又多了一個女鬼。
那一夜,幾乎王府所有人都被嚇暈過去了,所有人都聽見那直入心底的哭聲,膽小的更是直接屁滾尿流,要不是之後哭聲再未出現,王深老爺子拚了命也得辭官回老家。
“姑奶奶,彆哭了,不值得。”夏棗看這架勢,覺得她們得哭上三天三夜,趕緊勸勸這個,說說那個,好歹在天亮之前把女鬼給收在了自己鎮妖鈴裡,回到千金坊,她往那椅子上一坐,隻覺得耳朵嗡嗡的,感覺都出現幻聽了。
“回來的這麼晚?”謝決此時拿著瓜子花生出來,看見她倆這樣子,很是詫異地說道:“如此疲憊,莫不是打了一架?”
夏棗啥也沒說,直接把那女鬼放了出來,那女鬼拿出手絹嗷的一嗓子還沒哭出來,就被謝決一揮手給強行禁止了,他又看看沈三葉那通紅的眼睛,立馬就明白發生了什麼了。
“叫你去抓鬼,你倒是跟鬼哭一處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