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八月的午後總是令人難捱，就連街道兩旁的樹木，在熾熱陽光炙烤下也變得萎靡不振。

柳庭華吃完飯上到二樓，還沒有困意，便走到書架旁，挑了一本畫冊拿進休息室。看半晌後，他合上畫冊拿起紙筆，在紙上寫寫畫畫。

他一直都很喜歡畫漫畫，這算是他除設計工作外唯一的休閒趣事。他畫了幾張都不太滿意，隨手扔在了廢紙簍。

紀林清端著果盤走進休息室，看到柳庭華伏在書桌邊拿著紙筆，隨手打著漫畫人物底稿，不由有點訝異。

柳庭華挑眉看著他：“很驚訝？”

紀林清點點頭：“確實沒想到，楊加說你的生活很枯燥，每天不是設計就是設計，就像是一個定時的機器人。”

柳庭華眼睛眨了一下，帶著點奕奕的神采：“那你想不到的還有很多。”

紀林清撿起廢紙簍裡的漫畫手稿，說：“這不是畫的挺好的嗎？為什麼扔了？”

“沒有畫出我想要的那種感覺，總覺得差了一點。”柳庭華用筆一下下的點著桌麵。

“你的漫畫出版過嗎？非十的那本《輪回的時光》賣的特彆好，已經補過好多次貨。”

柳庭華沒回答他，隻是問道：“你喜歡那本漫畫嗎？感覺怎麼樣？”

紀林清怔怔地看著一盆綠植，像是思考又像是隨口說道：“如果真的有時光輪回，現在在這裡的不應該是我。”

柳庭華坐在椅子上，紀林清坐在床邊，兩個人麵對麵，但都靜靜地沒再說話。而後柳庭華起身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溫和：“不管過去怎樣，現在能好好地生活就夠了，這些都能證明你的存在。”

紀林清雙手捂住眼睛，那一刻，他好像又看見湍急的溪水，自己沉溺在水底怎麼也站不起來，水一直灌進他的鼻腔、喉嚨，無法呼吸。

昨天回家躺在床上，他一直無法入眠，已經很久沒有這樣過了。

快天亮才迷迷糊糊的睡著，他又夢見那個男孩媽媽猙獰的樣子以及那個男孩的反抗和窘迫，接著是他親媽赤紅的雙眼、他爸失望的神情，還有十幾歲的自己，被攝像機和關懷人員逼到死角時無助的樣子，最後這個混亂的夢，以他哥哥在溪邊微笑著跟他揮手結束。

混亂的時間，混亂的人，讓他已經分不清現實和夢境。

他從來都不會在任何人麵前暴露自己糟糕的情緒，但就在這一刻，柳庭華溫暖的手握在他的肩上，他才感覺到一絲絲確切的真實。

柳庭華的手伏在紀林清的肩上，他感覺紀林清的身體在顫抖，於是他雙手扳過紀林清的肩，讓他靠在自己身上。紀林清終於控製不住自己，他雖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但這一刻柳庭華還是默契十足像哄小孩一樣，一下下的拍著紀林清的背。紀林清很瘦，他都能摸到他凸起的脊骨，看著紀林清突如其來的情緒，他不知該如何安慰。

紀林清緩了好一會兒，才從柳庭華的腰間慢慢抬起頭，眼神有點無措和難為情，柳庭華低頭看向他，倆人視線對上，又莫名的笑起來。

紀林清躺倒在床上，一手捂住眼睛，說：“好久沒這麼丟人過了，真的是…”

柳庭華去洗手間沾濕毛巾，把紀林清的手拿開，毛巾蓋在他紅腫的眼睛上：“你先敷一下眼睛吧，不然下午出去彆人還以為你被我打了。”

紀林清聲音帶著點發泄後的沙啞：“真的怪難為情的，有些事情等以後……”

“沒關係，你不用給我解釋什麼，瓶子裡的水裝過滿是會溢出來的。另外…我能穿你件T恤嗎？”

紀林清放下毛巾疑惑的看他一眼，隻見柳庭華襯衫上有一片濕痕，他臉上頓時布上一絲不易察覺的粉色，磕磕絆絆的說：“你隨…隨意，去衣櫃裡挑吧。”柳庭華笑著轉身往衣櫃走去。

八月，又是新的一天，太陽已經早早的掛在了上空，才早上九點出去走一圈就已經汗流浹背。柳庭華一邊在跑步機上跑步，一邊接聽電話。

楊加：“庭華，遙山那邊我約好了啊。”

“都有誰？”

“就我和你嫂子，還有婷婷小吳那倆新婚小夫婦，再叫上林清吧，咱仨第一次吃飯的時候不都說好了嗎？”

“行。”柳庭華的配速一點也沒慢下來，有一點喘。

楊加開始陰陽怪氣：“誒呀，我庭華弟弟在運動呀？大早上的是單人還是雙人？可得注意節製呀…”

柳庭華立馬點了掛斷鍵。

兩天後，一大早楊加就催著大家趕快出發去遙山度假區，因為六號是柳庭華的生日，這幾天的消費壽星承諾全部買單。

柳庭華開著車到紀林清樓下，正要打電話讓他下來，紀林清已經拉開車門坐了進去：“楊加他們先走了？”

柳庭華把後座上的早餐遞給他：“他早上七點就去小吳家接人了，說去晚了怕堵車。”

紀林清打開早餐也沒跟柳庭華客氣，看眼窗外高掛的太陽，邊吃邊說：“那咱們也趕快出發吧。”柳庭華帶上墨鏡，開著他的座駕揚塵而去。

到山下，進山的路變窄很多，已經堵了很長一排車，楊加打電話過來：“你們到哪了？”

紀林清回：“剛開到山下，還沒上山。”

“堵車了吧？我就說讓你們早點出來。我剛問過民宿老板了，他說還有一條進山的路，你們在大路口彆往右拐，直行，等見到下一個岔路口再拐，然後順著那條路一直走就行了。”

掛完電話，紀林清說：“我們直行？”

柳庭華看著那條堵滿車的路，不耐煩的嘖一聲，果斷選擇直行。

然而，越往前走路越窄，幸好對麵沒有來車，要不然車都錯不開。

盤山路彎很多也很急，七拐八拐顛的紀林清這個不暈車的人，都有把早餐吐出來的衝動。

紀林清側頭看向柳庭華，他依然帶著墨鏡，身體放鬆且遊刃有餘，跟在平路上開車沒什麼區彆，“你什麼時候學會開車的？”

“記不清了，好像成年後就學開車了吧，那時候覺得開車很酷。”說完餘光瞥見紀林清，看他手握安全帶一臉蒼白的樣子，又說：“放心吧，我開過比這還陡的路…”

話沒說完，突然從山壁上竄下來一個人，柳庭華直接來個急刹車，紀林清被晃的真要吐出來，趕緊打開車門蹲在了路邊。

柳庭華給紀林清遞過去一瓶水，打量這個不速之客，那個竄下來的人是個女生，二十來歲的樣子，綁著一頭臟辮，穿著背帶熱褲，畫著比煙熏還濃的妝。

她訕訕的挪步到他倆身邊：“hi，不好意思啊，嚇著你們了。”說著也蹲下看紀林清：“這位帥哥沒事吧？都把你嚇吐了，嘿嘿，真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紀林清現在是一句話都不想說，衝那女生擺擺手，柳庭華拉著紀林清的胳膊扶他站起來，冷淡的開口：“你乾嘛？”

“誒呀，帥哥你彆這麼凶嘛，我就是想搭個車。”說完氣憤地踢了一下路上的石子：“這什麼破路，半天都沒見一輛車過。”

“你一個人？”柳庭華還在打量這女生。

女生有點尷尬：“哎，說出來丟人。我跟我男朋友出來玩嘛，然後半路吵架，他個王八犢子把我扔這跑了，他奶奶的，我見到他，非得撕爛他的臉。”

柳庭華和紀林清對上視線，都一臉無語。紀林清開口：“我們去遙山上的楓理民宿，順路嗎？”

“好啊，我跟你們一起，到山上再說。”說著她直接去拉車後座門了，都不容拒絕。

紀林清透透氣好多了，車重新啟動時，問那女生：“你不怕我們是壞人嗎？”

那女生大咧咧的：“我相信我的眼光，看你們的穿衣打扮……壞人能長這麼帥？壞人能有錢開賓利？”

紀林清：“.…..”，行吧，你說的有道理。

“小哥哥，你倆……是一對嗎？”女生趴在後座，看著倆人。

柳庭華差點再來個急刹，把這女生甩暈過去得了。

紀林清往後座上看了女生一眼，那女生趕緊擺擺手：“誒，你們彆誤會，我沒有其他意思，我可不恐同，就是覺得你倆在一塊比較養眼。”

紀林清扶額：“我們是朋友，還有另外的朋友在山上等著我們一起過去。”

“哦，是這樣啊，那…小哥哥，你多大了？有女朋友嗎？”女生貼上紀林清椅背上看著他。

紀林清：“.…..”，側頭看向柳庭華，與柳庭華餘光相接，無聲道：後悔了，把她扔下去吧。

柳庭華看著他欲言又止、幽怨無語的眼神，忍不住笑出了聲。

“呀，這位哥哥，你笑起來挺好看的，剛剛板著一張臉都要嚇死我了。”柳庭華通過車內後視鏡與那女生對視上，立馬恢複一張冷淡臉。

女生衝他吐了吐舌頭，又開始跟紀林清講話：“小哥哥，你叫什麼名字呀？是做什麼工作的？我看你有點眼熟啊，我們是不是在哪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