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晦暗,空中絲絲縷縷蟬網收緊,朱砂肆灑,彙聚成珠鏈,夜裡疾如鬼魅的黑影瞬間受縛,齜起獠牙痛苦鳴怨。
魅影化作身穿黑色緊身皮衣,身形凹凸有致的女子,被朱砂所化的珠鏈生生綁住手腳。
“惡妖,何不收手,朱砂極陽,傷你至深。”
路燈昏黃蒙泥,元青色衣擺沾灰不染,長衣翩翩,藍水繡紋,輕浮靴邊,像極了書中那古時清冷的矜貴公子。
名為潯時的少年,手握蓮盤金蠱,蠱內豔色蓮花烈烈綻放,將那抹凹凸有致的身影團團圍住,灼咬啄刺。
“潯大人,此案你可是和我打過賭的,過月不破,你當輸了。”
突如其來的女聲像烏鴉貫樹,在單薄的雙人氣息中摻了異樣纏綿的香氣,愈來愈近。
“還有七日,夠了。”潯時回答。
“噗,潯大人,若是輸了,可要把你身上那養了三百年的寶物送給我。”
言語間,妙曼玉身早已軟軟纏上青衣男子,發從藤莖,形如黛色花蕊,眉間一朵紫薇千嬌百媚。
“廢話真多。”
潯時冷冷彈指,一名紫衣女子身輕便似蝶,飛出好幾丈遠,不辯人麵。
“哼,潯時。幾百年了,你還是那麼小氣,開不得玩笑。”
紫衣女子名為朝繆,是潯時百年前破案所救的蝶妖,此刻她嗬嗬笑著,燦燦靈音回蕩空巷,森森消逝。
“嗚……嗷嗚……”
忽然低低喘吟聲在捆束中飄破而出,像極野獸受傷低嗷,帶了些委屈。
“攝人精魂,此為魔道,妖從魔道,必然受譴,不得飛升。”
潯時望向呢喃的貓妖,手中金蠱生花款款合上,細腰頃刻垂落,重重砸向地麵。
“喵嗚!”
地上美豔的身軀蜷縮成小小一團,似乎不願出聲回話。
“貓妖,前些日子突發的夜魔弑案,與你是否有關。”
零星幾處殘葉發出哢哢聲響,再無回應。
“你叫什麼名字。”
潯時不緊不慢再次發問,聲音卻涼薄,似撒上一層冰。
他亦沒想等到回答,自顧自地探向蜷縮成一隻小貓樣的人兒,手中便多了一珠滴金步搖,色澤光亮,翠竹螢爾,碰撞泠叮。
“王,歌,瀾。”
潯時輕譯釵柄上細細紋刻的古文字樣,明明是接近呢喃的字語,卻仿佛如雷貫耳,讓匍匐於地的人影瞬間掙紮起身,欲搶奪他手中那不屬於這個時代的東西。
“你的名字叫王歌瀾,是嗎。”
潯時目不轉睛地盯著那雙被朱砂金蓮灼傷的骨竹纖手,正呈爪狀,定在半空,顫抖出重影。
“放開我,放開我……”沙啞低吼從濃密綿黑長發中傳出。
在密密微影舞動籠罩下,映照長期不見日光而白皙的麵容,著實不似尋常妖怪,神情木然而空洞。
秋瞳微熄,如同沉寂千年的煙火,又重新點燃。
“換魂術,你想為誰換身,為誰換魂,讓誰重活?”
他轉腕翻開手中所握,史記實錄,語氣慢悠悠,不似詢問,更似聊天。
“你可知,逆反天道,起死回生的禁術,就算啟動,亦不會成功。
那魔道騙你罷了,傻妖。現在回頭,交出餘魂,從輕發落。”
“從輕發落……嗬,潯大人,你還是回去找你的紅顏知己吧。”
被抓的女子嗤嗤一笑,有些狡猾地學著方才糾纏他的伶麗人兒。
“王歌瀾,你在當妖的這百年裡,究竟在等什麼,又想做什麼。”
潯時並不理會她的嘲弄調侃,察覺身後已來人,便輕身一閃,黑暗中妙曼身姿徐徐露現。
腰肢柔軟婀娜,豐唇啟笑,也噗嗤一聲。
“呀,小貓妖,想我啦。”
黑暗中閃身的女子柔眉斜斜一撇,上添幾分調情,正是方才離去的花妖朝繆。
“查完了,她收的魂魄全部在此,未有損。”
朝繆玉指比劃符咒,魂火幻滅,閃爍不定,足足有數百個。
“未有損?”
潯時皺眉,有些意外,此步驟確確奇怪。
他轉頭望向苦苦掙紮的貓妖,指尖紅光閃現,衝入墨色濃鋪的黑發中,直抵那妖額間。
“去!尋魂符!”
“啊!”
霎時百裡風停,天雲裂隙,鶴聲淒厲,尖銳刺耳,錐心刺骨。
貓妖嘴角鮮血迸濺,染紅皓齒。
忽而本該失去反抗之力的她,此刻眉間靈力凝聚,星郎色淡藍印記驀然顯現,回擊所有法力,水火相撞,碎成點點水珠,急急飛滅。
“魂印?那不是上古魂印嗎!”朝繆一驚,衝潯時喊道。
“那是青龍魂印,她居然有青龍魂印!潯時,快住手!你無法探得她的靈識記憶,反會被噬!”
“你究竟是誰?為何會和上古神力有關!”
潯時許久未驚的眉峰頃刻內收,眼下實棘手。
青龍魂印當今世上隻有一人擁有,那便是九重天四獸神之一,龍神屹川。
青龍為四神之首,駐守天界千百萬年。潯時從未見過其尊身,可如今卻在這見著了青龍魂印。
“她與屹川上神似乎有不淺的關係。”
朝繆未及顧上龍力散發的淩冽寒風,將她裙尾凍成片片晶瑩,獨自望著那魂印出神。
“那是契約魂印,必是本尊親賜,有些霸道的控製方式。如今瞧著,卻顯得沒那麼霸道了。
之前定是生生被抽離七分之上的神力,所以此刻才顯現。”
“契約魂印……”潯時出神。
“看來她不止活了幾百年,也許是上千年呢。”朝繆訕訕道。
“魂印封印了她太多神秘的力量,這力量怎麼看,都不像妖力,竟帶著純粹的靈力。”
事情變得複雜,三兩天破案怕是有些嗆人。
彼時,這座霓虹蜿蜒的現代城市中,似乎早已與遠古的神明行跡脫離關係。
隨天上青冥色光輝的突如其來,打破了某處靜默於山上的神廟。
蒙塵熄香的紅布下,那座早已無人祭拜的青龍雕像,龍嘴間黯然失色的碧珠瞬時被點亮,幽閉千百年的龍瞳,刹那睜開。
潯時這邊情況不太妙,方才的分神使得貓妖衝破禁錮,帶著魂印之力,將近在咫尺的朝繆打傷。
正當潯時重新念咒時,雲端忽而電閃雷鳴,亮如白晝。
一人在神力包裹中,水化衣袍,踏雲而來。
瑾瑜色發絲束於流雲三星冠,襯得眉目山川如畫,眸光星華深沉。抬袖鶴起流雲間,滄溟朝月,九尺身姿傲然淩冽。
見此如見皎潔如雪的霜山,蒼茫又磅礴。
“此人,借來一用。”
霧掩明月,長風拂麵,男子神跡遺世般攝人心魄的聲音啟現。
“屬天司職一等執行令潯時,拜見青龍上神。隻是此妖曾與魔族勾結,雖未用成禁術,但身份有疑,按理應交於天司堂審理,還請上神諒解。”
潯時低首作揖,悄然移步將朝繆護於身後。
朝繆撇撇嘴,有些感動。幾百年來,終於感到主子絲毫溫度了。
“勾結?本上神無意阻攔你們天司堂執務,隻是本上神有要找的人,叨擾了。”
說罷便將掌心藍光收攏,蜷縮於地的女子緩緩被神力帶動,浮動片刻,停駐男子身前。
屹川細細瞥看眼前長睫微顫,雙眸緊閉,和同樣緊抿而帶血絲的小唇瓣。
臉頰稚氣皎巧,此時低低垂著,下巴抵在瘦削修長的手腕上,可憐兮兮的。
許久,他低低說道,“真像啊……”
像,隻是什麼都不一樣。
蕎織夜,五百年前你究竟去了哪裡。眼前這個有著和你一般麵容的女子,是你嗎。
真的連鎖魂印,都沒能留住你……
“你們想讀取她的記憶,對嗎。”屹川淡笑,有些讓人看不明了。
潯時和朝繆雙雙對望,心領神會,齊齊低首回話。
“是,唯有此方能解開此妖不語的秘密,望上神大人相助。”
語畢,屹川寬大的掌心托住那貓妖腰背,另一指點向其額間,微弱藍光纏繞指上,隻見她痛苦地咬唇,終是徹底昏厥。
猛然間,記憶如狼如虎,撞開胸懷,一湧而出。
她究竟,忘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