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川城的晨光溫柔地灑在小院的青石板上，桃花吐蕊，含苞欲放，一切都沐浴在新生的寧靜中。淩清秋坐在院中藤椅，背直如鬆，麵向東方，雙手輕輕搭在膝上，完成一輪調息。

洛雲詩輕輕地將一碗藥湯放在他旁邊的桌上，右手正旁邊離桌沿兩拳的地方，不用提示，淩清秋也能準確找到。三月，寒氣漸散，溫度漸漸回暖，此前，淩清秋時不時願意拉著她去藥鋪配些補藥，陪著她去市集多買些好吃的，洛雲詩身體很快就好轉起來，麵色恢複紅潤。也許是聽到市集上偶爾的歎惋，淩清秋卻越發的沉靜，變得不怎麼愛出門，甚至在跟小二嬸子租來的一方小院裡，也不願總讓洛雲詩扶著。

記得剛搬來的時候，洛雲詩帶著他熟悉了房間，廚房，如廁的位置。知道淩清秋偶有頭疼，對聲音很敏感。晚上起夜她都是輕手輕腳，卻聽到一聲沉悶的響聲。透過門縫，洛雲詩看到淩清秋，半伏在地上，口中低聲詛咒，將花壇邊緣凸起的鵝卵石摸索一圈，然後扶著桃樹站起身，確認著方向，平伸出手臂，緩緩的向前邁出一步又一步，口中還振振有詞，洛雲詩聽的真切，他在一步一腳印的數著數字。月落如霜，玄色長衫顯得那修長的身影更為寂寥。

這麼驕傲的人，不想依賴彆人太多的幫助，更不願意彆人瞧見他狼狽摸索的樣子，白天裡極力克製著，便趁著夜深人靜，自己來熟悉這些嗎？洛雲詩轉過身，背靠著門，捂著嘴，淚如雨下。

淩清秋的話不多，除去每日大多數時間都在默默的自己打坐練功，隻要洛雲詩在忙著，他總是跟著在一旁，挑水劈柴，稍重的活都一力接下。每天清晨，當洛雲詩在廚房忙碌準備早餐時，淩清秋會試著自己整理床鋪，試圖按照記憶中的位置擺放好每一件物品，疊好衣物。他也會在院中幫她劈好柴，隻不過是用劍氣，一塊一塊放好，確定下位置，一氣嗬成，乾脆利落。他讓她教他切菜，她怕他傷著手，撫著他纖長好看的手指，感知協調薄厚。

她知道他性格骨子裡是倔強的，想要保護照顧而不是依賴她，對於眼睛的事他嘴上雖不說，心裡還是介意的，執拗的摸索著完成一件一件小事，一點一點忍著內心的悲痛適應。聽江大哥講，淩莊主不滿足武林聲威，縱使江湖名號再怎麼響亮，哪怕是武林盟主號令群雄，朝廷的眼中，也不過是江湖草莽，縱有大鵬同風，扶搖直上的豪情壯誌，不過爾爾，沒有依傍。因此，對他的功課要求也極為嚴格，一直想讓他考取功名，可以想象曾經的他意氣風發，鮮衣怒馬，或許不是這些變故，以淩清秋的才智，有朝一日打馬禦前街,赴上瓊林宴，未嘗不可。

“今天天氣不錯，風和日麗，清秋，這裡地方太小，沒意思，我們出去練功吧，好不好。”洛雲詩換了一身輕便練功服，手腕上係著一串銀鈴鐲子，拽著淩清秋的胳膊一嬌嗔的說道，生怕他又會拒絕。鐲子隨著胳膊的擺動，發出輕快靈動的響聲。“那天在集市上看到這個，做工極致，很是可愛我就買下了。”洛雲詩又牽著他的手摸到鈴子。“這樣你就可以在人群中一下子分辨出我了”

淩清秋的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他知道洛雲詩的用心良苦。他握住她的手，鈴聲在兩人之間輕輕回蕩。

淩清秋本就武功內力上在江湖中鮮有敵手，平原交戰，或是他熟悉的環境，稍加指引，一般人難以近身，洛雲詩是見識過。在深思熟慮之後，她決定將訓練的地點選在了雲川城東郊外的一片石林。聽說，那裡風景秀麗，卻地形複雜多變，錯落有致的石林和狹窄的小徑，無疑是對淩清秋感知能力的一大考驗。對於這樣的人，也許帶他克服這些困難，他才能恢複往日的神采。

兩人牽著手出了東城門，走了約半柱香，淩清秋感受到腳底的路途變得崎嶇不平，石塊的棱角透過鞋底傳來清晰的觸感，他的步伐不由自主地放緩了下來。他的心中雖然有些踟躇，額頭微微皺起，顯然是在努力適應這個新環境。

“我想了很久，你其實真的已經很棒，在小院也適應的很好。”洛雲詩鼓勵道，“我知道你心裡介懷，也有些許不安，我想帶你去一個地方，那裡的地形比較特殊，可能會有點挑戰。" 洛雲詩的語氣變得認真而堅定，“但我相信你可以。”

洛雲詩從懷中取出一枚精致的羅盤，遞給淩清秋。"你知道羅盤嗎？"

淩清秋輕輕觸摸著羅盤的外殼，指尖感受著冷冷的金屬質感。"我知道，但我從未真正用過。"

洛雲詩輕輕地解釋著，"羅盤可以幫助我們確定方向。我現在站在你的正前方，那便是在子位，而我的正後方是午位。左邊是酉，右邊是卯。"

“嗯？24方位圖？”淩清秋的聲音中帶著一絲回憶的迷惘。

“對你眼睛不好，最難的挑戰是空間感知，那便你想象著自己是羅盤中心，周圍的一切都在以你正前方為正北子位。”洛雲詩在一片相對平整的草地上布置好了障礙物，她從石林中搬來一些小石塊，巧妙地放置在不同的位置，構建了一個練場。

"我們先進行一項方位訓練。" 洛雲詩繼續說道，"我放了一些障礙物，不會扶著你，你要嘗試自己去找到它們。"

“好” 淩清秋的回答簡潔而充滿信任，沒有絲毫的猶豫。

“寅向五步有障礙。”洛雲詩站在他的背後，清晰而準確的指示。

淩清秋深吸一口氣，轉身調整方向，右手微微抬起，準備前行。他開始緩慢而穩健地邁出步伐，心中默默數著步數。一步、兩步、三步……他的腳尖輕觸地麵，每一步都顯得那麼謹慎，四步、五步，當他的腳尖輕輕觸碰到洛雲詩所放置的小石塊時，嘴角不自覺地浮現出一抹微笑。

"很好，清秋。" 洛雲詩的聲音中充滿了讚賞，"接下來，巽向七步，試試看。"

淩清秋調整了一下方向，心中有了前一次成功的經驗，他的動作更加自信。他再次開始行走，步伐穩健，心中清晰地感受著指向和距離。淩清秋默默數著步數，一步、兩步、三步……他的每一步都顯得更加自信和堅定。四步、五步、六步……當他落下第七步前，準確碰到另一塊石頭。

"現在，向十二步，但要小心，途中有幾處小坑。" 洛雲詩的聲音中帶著一絲挑戰。淩清秋微微點頭，邁出新的步伐，每一步都小心翼翼，感知著腳下可能的不平。他的內力在腳下輕輕散開，通過微妙的震動來感知地麵的情況。

一步、兩步、三步……他繞過了一個小坑，四步、五步、六步……他穩穩地跨過了另一個。隨著步數的增加，他的心跳也隨之加速，但他的呼吸依舊平穩。十步、十一步、十二步，當他停下腳步時，他已經安全地到達了目的地，沒有踏入任何一個坑中。

洛雲詩屏住呼吸，目光緊緊跟隨著淩清秋的每一個動作。她的心跳幾乎與他的步伐同步，每當他穩穩落地，她的心中就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喜悅。她搖了搖手腕，鈴鐺發出悅耳的聲響，清晰地在石林中回蕩。

"清秋，跟著我的聲音，我會引你穿過石林。" 洛雲詩的聲音低沉而充滿鼓勵，"在林中判斷我的位置，你可以做到的。"

石林確實當地特有的地貌，地勢錯綜複雜，高低不平的岩石如同一座座小山峰，隨機散布在這片區域。石柱挺立，石壁陡峭，夾雜著狹窄的小徑和隱蔽的洞穴。陽光透過參差不齊的石縫，投下斑駁的光影，讓這片石林顯得更加神秘莫測。淩清秋閉上了眼睛，光影迷亂，殘餘視力無法給予他任何幫助，更需要專注於其他感官。淩清秋站在原地，耳朵微微動著。洛雲詩移步，鈴鐺發出了一係列清脆的響聲，聲音在石林中回蕩，石林的回聲和風的流動，與風聲和鳥鳴交織在一起。

在石林中，淩清秋的腳感經曆了極大的考驗。每一塊岩石的表麵都有著不同的質感，有的光滑如鏡，有的粗糙如磨，還有的布滿了鋒利的邊緣。這些不同的感覺傳遞到他的腳底，讓他必須時刻調整自己的步伐和體重分配，以保持平衡和穩定。

洛雲詩的每一步都是精心計算的，"小心，這裡的石板覆蓋著青苔，很滑。" 洛雲詩的提醒及時傳來，她的眼睛緊緊地盯著淩清秋的腳步，輕輕略到他身後，隨時準備伸出援手。

淩清秋的腳尖輕觸到青苔，他立即感受到了那滑膩的觸感。身體微微前傾，但他迅速調整，內力在腳下輕輕散開，穩住了身形。他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繼續小心地向前移動。

隨著洛雲詩啟動陣法，石林中的回聲讓洛雲詩的鈴聲變得複雜難辨，仿佛來自四麵八方。淩清秋必須集中精神，分辨出真正的聲源方向。他的耳朵像是捕捉聲音的雷達，努力過濾掉那些乾擾，尋找那一絲不變的鈴聲頻率。扶著石壁的手掌，感受著微妙震動。慢慢適應了幻像，步伐逐漸穩健堅定。

洛雲詩見淩清秋的步伐越發穩健，心中的緊張漸漸化為欣慰的笑意。她的手臂輕輕揮動，鈴鐺隨之舞動，發出如泉水般清脆的聲響，仿佛是在這石林中演奏一曲古風長歌。淩清秋沿著這悠揚的引導，穩步穿行於石林之間，最終來到了洛雲詩的身旁。

石林之中，陽光透過層層疊疊的石葉，斑駁陸離地灑在兩人身上。微風拂過，帶起了衣擺的輕曼，仿佛是畫中的仙子下凡。丹鳳灰瞳瀲灩流光，淌出無儘溫柔，深情的向著眼前一抹倩影，宛如山間最初的晨曦，與這明媚的春光相得益彰。

洛雲詩牽起他的手，溫柔拭去他額間的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