敕勒原的天氣變幻無常,上午還是豔陽朗照,到了下午卻突然陰雲密布下起了冰雹。
巫風瀾不慎,被冰雹砸中了額頭,起了好大一個包。
莫離看見她的第一眼,就被醜到了。
“這是哪來的壽星翁?”他問雲秀。
雲秀扶著額頭,好像被冰雹砸中的是她:“這是你天天盼著的,那位大人的孩子,叫……什麼來著?”
她看向巫風瀾,巫風瀾不免歎氣,還是頭一回介紹自己的時候感覺挫挫的:“巫風瀾。”
雲秀衝莫離點頭。
莫離橫躺在一張石床上,姿態妖嬈地一手撐著腦袋,緋紅袍子大喇喇的敞著衣襟,露出一片略顯白皙的胸膛。
巫風瀾看著他那張鶴發雞皮的臉,覺得這人身體和頭有一種極不協調的割裂感,很想上前給這糟老頭子把衣服攏起來。
“糟老頭子”莫離見雲秀點頭,這才慢悠悠起身,趿著木屐走到巫風瀾麵前,圍著她打量了一圈。
巫風瀾也在打量他,見他溝壑縱橫的臉上嵌了一雙依稀能看見往日風情的斜飛狐狸眼,猜測他年輕時長得應該不賴。
現在嘛,不說也罷。
莫離看著她也是嘖嘖搖頭:“一點都不像。”
雲秀不讚同:“真身還是挺像的。”
莫離抖了抖嘴角:“天下大熊貓不都長一個樣?”
巫風瀾趁著他們議論她長相的功夫,悄悄觀察起了這間石堡。
方才從外麵進來就發現這些石堡都是就地取材依地勢而建,看著灰撲撲好像螞蟻包一樣,本以為內裡會有什麼乾坤,沒想到裡麵和外麵一樣樸實乾巴。
石床、石桌、石椅配著諸多動物骨骼製品,給人一種沉悶而又粗獷的感覺。
總而言之,處處都透著一股原始的窮酸。
對於這裡的條件巫風瀾早有預料,她自己完全能夠接受,眼下唯一擔心的,就是崇雲和晴藍會不會因無法適應這裡而醒不過來。
見她抱著懷裡的雄鷹和垂耳兔有些走神,莫離笑得一臉慈祥:“你來就來嘛,還帶什麼禮物。”
說著上前掀了掀雄鷹翅膀和兔子耳朵:“還行吧,就是瘦了點,沒什麼肉,不夠塞牙縫的。”
巫風瀾當即扭過身子防賊似的背對著他,不滿道:“誰給你帶禮物了?這兩個是我朋友!”
莫離敲了敲她頭上的包:“小孩子家家,怎麼這麼不經逗?”
巫風瀾騰不出手,被敲的露出了痛苦麵具。
莫離朝她伸手:“拿過來,我看看。”
巫風瀾一臉狐疑地看著他,到底不敢輕易托付,於是轉頭看向雲秀。
見雲秀朝她點了點頭,這才猶猶豫豫把晴藍和崇雲交給了他。
莫離一手接住,轉頭找了個骨頭杯子,仰麵把裡麵的什麼東西儘數含在口中,然後“噗——”的一聲,全噴在了懷裡雄鷹和垂耳兔的身上。
他這一動作嚇了巫風瀾一跳,忙定睛去看晴藍和崇雲,隻見他們真身一抖,竟在他懷中緩緩抬起頭來。
“過兩日就能完全恢複了。”莫離將他們還給巫風瀾,看向她的那一眼不禁暗含讚賞:“我見過的所有妖獸初次踏入敕勒原都會受魔氣衝擊,被魘住一段時日,你倒是皮實,看著一點事都沒有。”
巫風瀾老實道了謝,問他道:“莫離爺爺,你剛才朝他們噴的是什麼?”
莫離像是被人踩了尾巴,跳起來點她額頭:“死丫頭,叫叔叔!”
巫風瀾扭著臉縮著脖子,真怕頭上的包被他捅破了。
“那是純陽烈酒,用此地陽光照射最久的那塊土壤混以還魂草的根莖釀出來的,能清氣神、醒人魂。”
“行了!”莫離說著袖子一甩,兩手負在身後敞著衣襟走了出去,“來吧,帶你去看看你的房子。”
巫風瀾原以為荒原上的生活要以搭房子為開局,沒想到居然有現成的,心中一鬆,連忙屁顛屁顛地跟了上去。
然而,在看見那所謂的“房子”的那一刻,巫風瀾懸著的心還是死了。
她指著那一堆亂七八糟的石塊,不可置信地問莫離:“這是……房子?”
莫離“嘖”了一聲:“石頭都給你搬好了,你就不能自己動手蓋個溫暖的家嗎?”
“看你那一天使不完的牛勁,追什麼狼啊,蓋屋子正好。”
說著他弓起方才還直挺挺的背,在後腰上錘了兩把,歎氣道:“我年紀大啦,幫不上你們年輕人,就不陪你們折騰咯!”
剛才還是叔叔的人,一句話的功夫就變爺爺了。
巫風瀾看著他駝著背走遠,第一次打從心裡質疑起了洛北舟的眼光。
蘭秀站在一邊掩嘴而笑,對巫風瀾道:“彆理他,你麵前的這些石頭啊,都是他親自鑿出來搬到這裡來的。”
“你看這塊地,也是他特意圈出來的,看著好像離我們的石堡很遠,但其實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他站在自己屋前,一眼就能看到你這兒的動靜,這是怕你在這出事呢。”
巫風瀾環顧一圈,好像還真是,這塊地還離這荒原上難得的水源很近,莫離的確是花了心思。
她心中正感激,一轉頭,看見蘭秀望著莫離的眼神中透著一股難言的溫柔,不禁微微一愣。
蘭秀絲毫不曾察覺,對她道:“今日已晚,房子明日再蓋不遲,這幾天你就先和我住。”
“走吧,先回去填飽肚子。”
巫風瀾萬萬沒想到,今晚的晚餐正是她那個死去的第六十個小夥伴,那狼頭擺的整整齊齊地正對著她,旁邊半生不熟連皮帶血的肉愣是在桌上擺出了法式大餐的風格。
蘭秀對她道:“這是給我們五個留的,其餘的,讓娟娘子拿下去分了。”
巫風瀾看著蘭秀和莫離麵不改色地吃著那幾乎全生的肉,就連還是飛鷹狀態的崇雲也一聲不吭略吃了些,反倒是晴藍吃素一點沒動。
她對著自己麵前的肉,忍耐了半晌,終是忍不住衝到門外吐了出來,引得石堡裡其他人紛紛從屋裡探出頭來。
屋裡,莫離臉上原本慈和的神色頓時一沉。
待巫風瀾臉色蒼白的進來,莫離指著她麵前那塊原封不動的生肉,道:“吃下去。”
巫風瀾聽出了他話裡的命令意味,但還是搖了搖頭。
莫離滿是皺紋的臉上現出一絲威嚴來,他看著她道:“你吃不下去,那你在這裡是活不下去的。”
“你也看見了,這裡種不了糧食,做不出人族那些美味佳肴,這裡也長不了樹,沒有足夠的火種供你烹製肉食,這整個荒原上,隻有吃與被吃兩種選擇。”
“你不吃,就是等死。”
巫風瀾死死咬住嘴唇,她沒有辦法去抗拒自己生理上帶來的反感。
莫離起身,眼神瞬間變得冰冷起來。
“看來你是做人做的太久了,可你知不知道,世家們也是人,但他們可以麵不改色地將妖獸一族吃的骨頭都不剩,你連這種肉都吃不下去,還想拿什麼和他們鬥?”
“那小子還想讓我收你為徒,引你入道,如今看來,你身上人氣太重,我教不了。”
說罷,他冷著臉甩袖而去。
他一走,雲秀便歎息著來拉巫風瀾,她好言勸道:“他這麼說,也是為你好,你想想外麵的妖獸,雖能吃上一口好飯,但遭受的折磨比這要慘烈的多。”
“世道如此,精神和身體上的折磨,總要選一種來承受,誰讓我們是妖獸呢。”
巫風瀾看著那塊肉,好像它不僅僅隻是一塊生肉,它是另一種苦難,一種遠離了世家卻仍逃脫不了的苦難。
她伸手一把抓起那塊生肉,眼睛一閉,狠狠塞進了嘴裡。
那天晚上,整個石堡都能聽見,巫風瀾吐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巫風瀾空著肚子出了門,莫離站在石堡門口,看著那頭熊氣勢洶洶地走遠,也不知道是要去做什麼。
他忍不住問蘭秀:“我昨夜的話是不是說的太重了?”
蘭秀摸著懷裡的垂耳兔,一臉惆悵道:“沒事,我也說的挺難聽的。”
巫風瀾今天的目標十分明確——撿大糞。
因為過於埋汰,崇雲拉著晴藍不許跟去,於是她隻好一個人滿荒原地找屎,以至於其他動物看她的眼神都帶著一絲不對勁。
好在還是有點收獲,她不僅摟了滿懷大糞,還抓住了一隻荒原犛牛。
等她滿載而歸回到石堡,莫離和蘭秀看著那些大糞險些以為她精神失常了。
隨後巫風瀾在他們震驚的目光下,華麗麗地燒起了大糞,煮起了肉湯。
這一天,荒原上的妖獸們聞到了久違的肉香,難得的吃上了一頓熟食,就此告彆了茹毛飲血的日子。
而巫風瀾,終於湊齊了整數,擁有了整整六十隻小夥伴。
因為房子還沒建好,巫風瀾騰不出空喂養它們,隻好暫時都收在係統空間裡。
晴藍和崇雲也終於恢複了人形,巫風瀾無比心酸地和晴藍抱在一起,倒是崇雲,有些不自在地扭過頭去。
一時間,觀看三人每日團結在一起搭建石屋的場景,成了荒原其他妖獸的一大消遣。
巫風瀾利用真身優勢,負責壘石塊,崇雲負責拌泥土填縫隙,晴藍負責規劃和監督。
三人合力,幾天便把石屋建了起來,搬過去的那天,莫離站在門口看著巫風瀾背著包袱,興高采烈頭也不回地出了石堡直奔新房,頓時感慨起來。
“敕勒原好久沒這麼熱鬨了……”
蘭秀在他旁邊點頭附和:“是啊,他們來了,好像生機也來了。”
說完抬腳朝著巫風瀾的新房子而去,莫離慌忙伸手:“你上哪兒?”
蘭秀頭也沒回:“搬新家當然要請吃肉了,怎麼,她沒請你嗎?”
莫離一隻手停在半空,莫名聽見了自己心碎的聲音。
她還真沒請……
隻不過,晚上的時候巫風瀾帶著大家夥把晚宴擺在了莫離的石堡裡。
待大家吃肉正酣,巫風瀾一個人悄悄躲到了石堡外麵,她拿出洛北舟給的那麵照影鏡,借著月色看了看自己的額頭,見痕跡都消了,這才放下心來,輕輕對著鏡子喚了一聲“洛北舟”。
然而,等了半天也不見照影鏡有反應。
巫風瀾納悶地換了個位置,像是找信號一般,又喚了一聲:“洛北舟。”
照影鏡紋絲不動,巫風瀾急得在原地連喊了十幾遍洛北舟的名字。
可惜,半點用都沒有。
最後,她極其失望地拿著照影鏡去找了崇雲:“你快幫我看看,為什麼洛北舟給我的照影鏡壞了?”
崇雲抬頭看她:“你要找仙君?”
巫風瀾狠狠點頭,這一路上她都憋著沒找洛北舟,還以為他會先忍不住通過照影鏡來找她,卻沒想到這家夥一路上都安靜如雞,仿佛不在這個世界一般。
崇雲像是看智障一般看了巫風瀾一眼,隨後拿著照影鏡喊了一聲:“仙君。”
沒想到照影鏡立刻亮了起來,裡麵現出洛北舟略帶驚詫的一張臉:“崇雲?”
巫風瀾湊過去一看,裡麵的的確確是許久不見的洛北舟,他看見她,頓時微微笑了起來。
“瀾兒,你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