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國邊境源城,出了源城要想出塞有兩條路,一條向東一條向西,桃溪鎮就位於這兩條出塞之路必經的中間地帶上。
桃溪鎮東西南北數千裡,均無水草,也不可放牧。整個鎮子依桃溪山為生,鎮上村民家家戶戶均善狩獵。
有人路過,曾登桃溪山而望,發現百裡之內蹤跡畢現,故被稱為要地。
桃溪鎮上,夜晚,春日乍暖還寒,好不容易暖和了幾日後,今日又淅淅瀝瀝的下起雨來,天冷的出奇。
村口主道路上,一隊人騎馬而來,馬隊的馬蹄都被布包裹住,加上雨落下的滴答聲,幾乎聽不到什麼聲音,馬隊安靜地走在街道上。
道路旁一家藥材店砰的打開門,一個年輕小夥刷的將一盆因受潮而結塊的朱砂傾倒在門口,一匹白馬恰經過此處,馬上之人的鞋子也不可避免的被沾上了一些。
小夥很詫異,沒想到大晚上這麼冷外麵竟還有人,他順著那人華貴的靴子往上看,馬上之人身材異常高大,五官深邃俊朗,頗有些異域之風,小二趕緊上前道歉:“不好意思客官,天太黑沒瞧見,我給您擦擦。”說著,拉起袖子就打算擦鞋。
馬上之人下意識移開腳:“不必。”一口純正好聽的漢腔。
小夥鬆了口氣,看來隻是個混種,嚇他一跳。在安國邊境,有許多漢人和異族通婚,不足為奇,隻要不是西月族的士兵就好。
馬上之人駕馬繼續前行,身後跟著四五個提著行李的人,皆是家丁的打扮。
小夥關門進店,很快滅了燈。
朱砂在雨水的衝刷下被稀釋,緩緩流向凹處,鮮紅的顏色宛如鮮血,流成了小河。
鎮子不遠處的河邊,有一戶酒家正亮著燈,宴溪提了酒器去河邊。
“做了一天活了,竟然還有這麼多活沒做完,真想躺著什麼也不乾。”她一邊咕噥著抱怨,一邊清洗。
“什麼時候能攢夠錢買下一間酒館,就不用再發愁每個月交租了。”她憧憬地歎氣。
突然,月光下一個閃耀著光芒的東西吸引了她的視線。她揉了揉眼睛,確信自己沒看錯,提起裙角走過去將那發光的物體撿了起來。
竟是一枚精致的戒指。
戒指晶瑩剔透,在月光下流轉著美麗的光芒。
“這是誰的?看起來不像鎮上之物。”她驚喜地看著水晶戒,又將將戒指在手上試戴了下,戴在大拇指上剛剛好,有些愛不釋手。
但她轉而又將戒指摘了下來,撫摸著戒指邊緣道:“雖然我也很喜歡你,但你畢竟不是我的,你的主人一定很著急。待我明天將你交到官府去吧。”
宴溪依依不舍的將戒指收了起來,提著洗好的酒罐進了屋子。
酒館內,空間很小,但不顯擁擠,足以可見主人對空間的充分利用和乾淨整潔。
宴溪將酒罐擦乾,打開酒缸,將酒館裝滿了酒,用毛筆在酒罐紙上寫上張屠戶的名字打包好,提著酒拎著傘便出門送酒去了。
街道上,她步履輕快地走著,加上她熟悉路況,完美的避開了街道鬆動的石板,裙擺上竟半點泥汙都未沾上。一路到了張屠戶家,還比預計的時間早了許多。
張屠戶收到酒,很是滿意:“宴溪,你這送酒速度越來越快了啊,老遠就看見你走過來,那走路的姿勢比人家跳舞的小娘子都好看呢。”
“切,貧嘴,一兩銀子,概不賒賬。”
張屠戶一邊拿銀子給她,一邊開玩笑:“一天不喝你家的酒我就睡不著,你該不會是在酒裡給我下了什麼迷魂藥吧?”
宴溪接過銀子,嫣然一笑,聲音清脆甜美:“張大哥,我要是想給你下藥的話,不會對你下迷魂藥的,頂多下個瀉藥讓你三天起不來床。”
“你這小丫頭,夠狠。”
宴溪轉身哼著歌離開了,雨勢漸收,隻有濛濛細雨如絲線般飄蕩在空中。
時辰還早,宴溪也懶得那麼早回家,將傘收了放在牆根,見四下無人,脫了鞋子踩水坑玩,這個遊戲她小時候常和小夥伴們玩,長大後便再也沒有玩過。踩了一會,漸漸找回了童年的樂趣,她體型纖細,步伐輕盈,仿佛在跳一支雨中舞。直到玩的額頭滲出了細汗,她方才氣喘籲籲地停了下來,臉上滿是笑意,銀鈴般的笑聲在小巷裡回蕩著。
她無意間抬頭,巷子儘頭處一名白衣男子正看著她,臉上滿是驚訝。男子身後還跟著四五個家丁打扮的男子,均是和他同樣的表情。
宴溪提起鞋子就想溜,身後,白衣男子卻叫住了她。
“姑娘,能否幫在下一個忙?”
宴溪止住腳步,穿上鞋子,走回白衣男子身旁,打量著他:“你是外鄉來的吧?什麼忙?你說吧。”
白衣男子麵色有些為難,挪開身子,露出了馬背上坐著的一位老婦人:“下雨路滑,這位老人家的腳崴了,又不記得回家的路了,想請問姑娘,是否認識這位老人呢?”
宴溪看清楚了老婦人,一眼認出了她:“吳大娘,你怎麼一個人出來了?阿桑哥呢?”
吳大娘眼神迷茫地看了看宴溪:“誰是阿桑?我不認識阿桑啊?”
宴溪歎了口氣:“看來吳大娘的失憶症又犯了,她基本每月都會犯一次。走吧,我知道她家在哪裡,我帶你去。”
白衣男子點點頭,牽著馬與宴溪並行。
宴溪瞧了瞧白衣男子,儘管鬥笠遮住了他的上半張臉,還是可以從他完美的下頜線和優美的唇線看出,這是一名難得的美男子。
她又裝作不經意地瞥了一眼男子的穿著,看起來是普通的白衣,可雨水打在上麵卻無法浸濕衣料,袖口的金線在月光下閃閃發光,低調的奢華。再往上瞧,恰與男子的視線對上,她尷尬地挪開了視線。
白衣男子微微一笑,主動開始自我介紹:“我叫容崢,此次是要塞外做點小生意,途徑此鎮,暫停幾日歇腳。”
宴溪了然:“怪不得你們這麼多人。不過,你看起來不像商人。”
容崢怔愣片刻,隨即淺笑:“哦?為什麼?”
宴溪自顧自笑道:“你看起來倒像個書生,說話文縐縐的,聽起來像書裡走出來的呢。”
容崢也笑了笑,解釋道:“實不相瞞,在下之前確實是讀書人,可惜屢試不第,隻好聽從家中父母的意願,棄文從商。”
宴溪聽容崢說自己屢試不第,以為提到他的失意,趕緊安慰他:“你們讀書人不是說,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嘛,我相信你以後一定可以成為出色的商人的。到時候嬌妻美妾,一樣過的很快活。”
容崢忍不住笑起來:“宴姑娘是自我落第以來,第一個安慰我的人,多謝了。我會記住你的話的。”
剛好到了拐角處,宴溪往前一指:“那個就是吳大娘家了,我還有事,就先走了。”
走至一半,宴溪突然想起來,指著不遠處房頂上一個寫著酒的旗子道:“對了,我家酒館就在那裡,酒味一絕,你若閒著無事,可以去品嘗一下,給你打八折。”
容崢遠遠地朝宴溪點了點頭,宴溪這才放心離開。
旅店內,容崢端坐桌前,拿著一杯茶盞,卻半口未喝。
身前兩名家丁早已脫下漢人的裝飾,露出西月族士兵服飾,兩名士兵前跪著一男一女老夫妻和他們的女兒,均被捆綁住。
容崢擺了擺手,便決定了三人的命運。牆上映出士兵的動作,隨著刀的一起一落,三人倒地,隻剩地板上一灘血水。其他士兵手腳利落的拿抹布將血跡擦乾淨,並將屍體處理好,一切宛如從未發生過般。
“大人,接下來我們怎麼做?要一家一家搜查嗎?”其中一名叫巡弋的士兵問道。
“不急。明日你們先打探一下,待找到可汗的東西,再將他們一並處理掉。”容崢麵色平淡地說著。
隔日,街道上,容崢站在一家酒館門口,門口牌匾上寫著:桃溪酒館。
容崢開口詢問:“確定是這裡嗎?”
巡弋站在他身側,低聲回答:“是的大人,聽說就是她撿到的戒指,現在就在她手中。”
容崢腦海閃過幾秒猶疑的念頭,但想到戒指的重要性,他還是抬腳走進了酒館中。
酒館內,宴溪一眼認出了容崢,驚喜不已。
“我還以為你不會來了呢,這兩日都沒見著你來。快坐吧,看看想喝什麼?”宴溪將酒單遞給他。
“你很希望我來嗎?”容崢抬頭看向她,宴溪臉上還是帶著初見時明媚的笑容。
宴溪點點頭:“對啊。我們做生意的,當然希望客似雲來啊。”再說了,他看起來很有錢的樣子,忽悠他點些貴的酒,再湊不齊租金,酒館下個月就得關門大吉了。
容崢聽到後半句有些失望,隨意點了一壺酒敷衍了事。
宴溪也有點失望,這麼幾個大男人,就點一壺酒,真是摳。
宴溪不情不願地抽走容崢手中的酒單,轉身離開,突然,手腕被人使勁拉住,她嘶了一聲回頭看,她的手腕正被攥在容崢手中,容崢的眼神冷厲地看向她,宴溪被看的有些害怕。
“你、你要乾嘛?”
“這戒指…”他意識過來,鬆開了宴溪,“可以給我看一下嗎?我從未見過這種材質的戒指,有些好奇。”
宴溪毫不猶豫地脫下來給了容崢,有些不滿:“不就是個戒指嗎?至於那麼凶嗎?呐,送給你了。”
容崢驚訝:“送給我了?”
“對呀,你不是喜歡嗎?”宴溪疑惑地歪頭看著他。
容崢假裝推辭:“這太貴重了。”
宴溪不在意地擺擺手:“起初我也以為是個寶物,結果送去了官府,官府說這就是個不值錢的玩意,既然我撿到就是我的了,就把我給趕走了。”
容崢啼笑皆非:“原來是這樣。”沒想到,苦苦追尋的東西就這麼輕易地到手了。
“君子不受嗟來之食,宴溪你送禮給我,我自然也得還禮,有什麼想要的嗎?”容崢向她提議。
“想要的?什麼都可以嗎?”宴溪來了興趣,一點也不介意手腕痛不痛了。
容崢點點頭:“隻要是在下能力範圍之內的都可以。”
宴溪嫣然一笑,湊到他耳邊小聲說:“那你把我酒館裡最貴的酒買下來好了,不過,你要是不想兌現承諾,我也不會嘲笑你的。”
佳人在他耳邊吐氣如蘭,癢到了他的心裡,他看著眼前的明眸皓齒,第一次做了衝動的事,他大手一揮,笑道:“好,你店裡的酒我全買了,喝不完的也算在我身上。”
就當作是為了感謝她幫自己找回了戒指吧,他在心裡對自己說,這不算逾越原則。
酒過三巡,巡弋酒醉了,坐在地上抱著容崢的腿,一個勁的叫:“大人。”
宴溪迷迷糊糊聽見,奇怪不已:“他為什麼叫你大人?難道他是小人哈哈哈哈。”
“你喝醉了。”容崢將宴溪抱到室內,準備離開,突然被兩隻胳膊從身後纏住。
“哥哥,不要走,不要去參軍,我隻有你一個親人了。”宴溪抽泣著說。
容崢想要掰開她的手臂,無奈她的手臂像藤條一般扯不動。容崢隻好坐在床邊陪著她睡。
夜色漸深,酒意襲來,眼前逐漸開始旋轉,他倒在床上,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