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他們小店鋪裡倒也清閒,敬修羽沒什麼事就經常去祝明熹院子拜訪,有時候一人研墨一人畫畫,有時候兩人品茶對弈,也有的時候敬修羽焚香祝明熹彈琴,好不自在。
算著些時日,也該是沈複回來的時候了,那邊杜乙宸今年弄紙弄得晚了些,這幾日忙得團團轉,恨不得把所有人都叫上幫忙,也算是幾人又一次團建了。
好久不見。
沈複聲音一出來在座的人紛紛站起了身,不為彆的,就純粹是因為沈複站在這裡就足以令在座的人肅然起敬。
都坐都坐,你們站著我都不好意思落座了。
沈複擺擺手,走到了專門留給他的正中間的位子上坐了下來,站著的幾人才跟著坐下。
他位置左側是江近舟、宋子兮那四人,右側是陳未等三人,而他像中間鏈接的樞紐,將幾人連結在了一起。
“我就知道有一天我們幾個是會湊在一起的。”沈複舉著酒杯說。
“我這一杯,就敬在坐的各位為咱們文化傳承、傳播付出的一份心血。”
“敬中國文化生生不息。”
“兜兜轉轉,還是咱們幾個人,當時我一來青城就覺得你們仨會喜歡這兒,而且覺得你們幾個應該會很有話題聊。”
“這不但聊得很投機,而且關係更近了,哈哈,還是得感謝沈老師讓他們來咱青城啊。”杜乙宸回敬。
“咱幾個還真是這傳統的湊了一桌,樣樣都有。”
“還真是,下回咱江導再拍傳統文化的紀錄片就咱這桌演上咯。”
本來正有此意的江近舟嚷嚷了兩句“早就準備這麼拍了,奈何有人不願意露麵兒啊。”
“哎這你放心,有人去他自然就去了。”
兩人雖然沒指名道姓,在座的也懂的都懂,除了單純的陳公子沒聽明白一個勁逮著白妤問,誰呀誰呀,怎麼聽不懂?
白妤快被他煩死了,說你沒看出來敬修羽和祝明熹他倆不對勁?
陳未搖搖頭,難道不是酒逢知己千杯少,遇著了就比較對付的來?
白妤說京城的妹妹這次是真的要失戀了。
陳未才如夢初醒,我去,我去,原來如此,你們竟然瞞我這麼久。
是你自己傻沒看出來怪我們咯?
後半段大都是在聊沈複在敦煌工作的事,他說最近準備出一本畫集,可能需要大家幫忙出些主意,畫集的裝訂,編排、起名等等。
在座的各位紛紛表示能幫上幫就是一輩子的莫大榮幸了,一定儘心儘力。
大家也一起相約四月份一起去敦煌看看,順帶讓沈複為他們好好介紹介紹,
傍晚時分沈複和敬修羽在天台看星星嘮嗑。
最近很忙嗎?感覺你回消息的頻率都少了很多。
還行吧,就整天在洞窟裡描描畫,練練字。
你上次問我的,說走這條路後不後悔,說不後悔肯定是假的,當時選這門的時候可沒少和我爸媽吵架,的確有同學現在挺自由的,但我覺得擇一事終一生吧,從殘損的字畫中推敲出完整的部分其實還挺有意思的,而且想想能為傳統的這種東西做點什麼也覺得挺有意義。
沈複說他的回答和當時問祝明熹的回答很像。
可能在這條路上有過懷疑,有過遺憾,但最終還是選擇堅持。
你呢?又為什麼選擇敦煌呢?
我當時問你為什麼選擇文物修複的時候,其實也是想通過你們的回答來找答案,當時在敦煌實在是感覺呆不下去了,不僅條件不太好,而且也沒什麼人支持,全靠一腔熱血,全憑熱愛,但我現在覺得有熱愛就足夠了,做一輩子自己熱愛的事,也挺好的,觀察壁畫,猜猜古人是怎麼畫上的,用的什麼顏料,也算是儘自己心血為傳承做點事吧。
有時候累了,倚在欄杆上,聽見九層屋簷的銅鈴聲,就覺得一切都是最好的。
累了就回來,咱們都在這呢。
真是有這句話就足夠了。
能在自己選擇的艱難的路上碰到誌同道合的同伴的確是一件不可多得的事。
沈老師,彆來無恙。
江近舟握著手中的折扇朝麵前的人做了個揖。
沈複看著好玩,“不必行此大禮,你怎麼每次見著我都客氣的很,坐,陪我下會兒棋。”
假山亂石,曲徑回廊,碧波清潭,竹林掩映,亭台樓閣便掩映在這座園林之中。
他們於亭中落坐,一人執黑一人拿白,偶有春風拂過,柏子座中焚,梅花帳絕塵*。
沈複下棋看著溫潤無藏,沒什麼陷阱,也沒設什麼局,但偏偏就是這般,反倒是最後一子點醒夢中人,其實你早就入了他設的局,從一開始便是步步為營,看著毫不相關,最後卻能變成一張網,而對方便在毫無察覺中成了網中之魚。
有人設局,有人心甘情願入局。
江近舟自幼便是和家裡長輩下棋,小時候總是被按到棋桌上磨性子,不贏兩局不能離開,久而久之也會注意觀察長輩的棋法,很會用巧法取勝,再後來,那就是想輸就輸,想贏就贏,輸,你看不出來他是故意的,還真以為是自己技高一籌,贏,也隻會讓你感歎他是取了巧,也沒比自己高明多少,很會留白。
所以江近舟下棋就很討身邊人喜歡,惟有對沈複,不遮不掩不藏,明明是常勝客,卻每每都願作輸人。
祝明熹常常感歎說,江近舟每見沈複都是自亂方寸,也是背過那麼多風月戲文,到頭來都化為抬眼時一雙澄澈眼神。
所以這次棋下了一半沈複就說不下了江近舟還有些意外。
然後就見沈複嘴角噙著笑,說不知能不能聽江近舟唱段兒戲,他拉二胡作陪。
你開口,自然是能的,你說說想聽什麼?就是我沒學過也得裝出三分像來。
你肯定學過。《玉簪記·琴挑》。
沈複笑望著他,江近舟一瞬便了然。
折扇開合,紅塵入春夢。
抱琴彈向月明中,香嫋金猊動。人在蓬萊第幾宮?*
沈複從漫天的黃沙的西塞遠來,趕星辰,披日月,萬事潦草收場,好像隻為這百年一瞬的回眸。
敦煌的壁畫明亮而又多彩,朱砂華美,赭石厚重,石青清雅,藤黃明豔,而又因深淺、明暗、疏密變化萬千,但此刻他覺得竟抵不上眼前人眉目的絢爛,絢爛而又含情,旖旎卻又清亮。
他知道,在很早之前就這樣被注視過了。
山水幾迢遞,春秋幾更。
同去同歸,煙波記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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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子座中焚,梅花帳絕塵。——《玉簪記·琴挑》
**抱琴彈向月明中,香嫋金猊動。人在蓬萊第幾宮?——《玉簪記·琴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