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飛,今天是你的生日,你想許什麼願?”奶奶坐在擺滿了飯菜的方木桌前,把一個剛剝好的熟雞蛋放在了裴永飛麵前的空碗裡。
七歲的裴永飛坐在奶奶對麵,瞪著一雙澄澈的眼睛直視奶奶放進碗裡的白滾滾的雞蛋,問道:“爸爸去哪了?”好像他麵前的不是雞蛋,是爸爸。
奶奶的表情頓住了,她的笑容生出了一絲苦痛。
“什麼是許願?許願有什麼用?”裴永飛伸手從碗裡拿出了雞蛋,小心地啃了一口。
“就是‘你想要什麼’。你在心裡說出想要的東西,也許它就實現了。”奶奶摸了摸裴永飛柔軟頭發,眼神裡充滿了憐愛。
“那……那、那我要爸爸彆老是凶我,還要陀螺,還要蛋糕……”裴永飛眨巴著眼睛笑了。他的眼神真摯而充滿渴望,平時心情陰鬱低沉的他今天臉上總算展露了笑顏。
“你要的太多了,做人不能太貪心。隻能一個。”奶奶樂道。
“一個?”裴永飛顯然沒有想到願望隻能是一個,臉上表現出失望的情緒。
“今年許了,明年還能許,每年生日都可以許一個願望。你想許什麼就許什麼。”奶奶見裴永飛有點難過,連忙補充道。
“那就要爸爸彆總是罵人、打人。”裴永飛最後說道。說這句話時,他眼裡閃爍著淚光,聲音帶著哭腔。
這是奶奶首次在家陪裴永飛過生日,之前奶奶都是待在鄉下老家獨自生活,這一年才進城裡照顧孫子。很奇妙,這天的生日,裴永飛的父親沒有回家。
往後裴永飛的生日,父親也很少真正參與。生日禮物與祝福他都沒有給予,最稀疏平常的一頓飯菜他也從未準備過。待在家裡,他總是默默地抽煙,這煙呀,就像這人的愁緒似的,怎麼抽也抽不完,抽不夠。
裴永飛可不敢打擾他父親,他既害怕又厭惡父親。父親視他心煩,看見他,心裡就忍不住生出怨氣,動不動就罵呀,沒個好臉色給他瞧。
膽子比貓還小的年幼的裴永飛被父親稍稍凶幾下,就會不停地掉眼淚。這位父親看見孩子的眼淚,不會激起他的惻隱之心,他會以最粗魯的方式對待這個孩子:非打即罵。裴父打人的方式也很簡單,扇個巴掌,或者抄起掃帚撲幾下,他打得不狠,但凶。不過比父親更可怕的人,是母親。因為母親才是之前一直照顧他的人。
生下他,喜愛他,給予他,憎惡他,毀滅他。有時候一個孩子的出生,是不需要理由的,同樣的,被遺棄時,也無需過問任何人。裴永飛從小就經曆了這樣巨大的變化,這經曆源於他母親。
他的母親原本是很愛裴永飛這個孩子的,但是當家庭破裂的時候,愛也破裂了。當一個母親懷著怨恨的心情撫養、照顧一個孩子時,可想而知,在這個孩子身上將會發生無可挽回的悲劇。她向裴永飛灌輸的情感不是愛,是恨。她不怎麼打他,她用語言刺痛他,用冷漠的態度與行為疏遠他。就像一株靜待花開的植物,不給它光,不澆灌水,不施肥以給予它恰當的養分,僅僅奪走它需要的。看似沒有刻意傷害它,實際已經殺死它了。他就這樣生活在母親可怖的陰影中,終日惶惶不安。
然後在半年前,裴永飛離開了母親的囚籠,走向了父親。母親永遠地拋棄他了。他是被母親塞到父親的懷裡的,被父親抱在肩頭時,他的眼淚又一次掉了下來,他看見他的母親正在遠去,似乎意識到這個背影將永不再見,一種難以言喻的情緒湧上心間。他是恨這個人的,無比的恨,但不隻有恨。這會他還不知道什麼叫恨呢。
膽小怕事、懦弱沉悶的個性讓裴永飛在學校吃了很多虧,他在家裡更是鬱鬱寡歡。直到奶奶來了,裴永飛的童年才有了一絲活力。慢慢地,他心裡的那片荒原有了一抹漂亮的色彩。
儘管奶奶待他很好,但過去的影響不可避免地在他心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痕跡。再小再細微的裂縫,也會在某天擴大。與劉昊結識之後,裴永飛學會了暴力。他發現,朝彆人怒罵,心裡會很痛快,把拳頭砸在彆人的臉上時,他心裡的痛苦好像減輕了。而且,這樣做他可以獲得所有人的關注。
他想表達他很痛苦,但是他不知道怎麼向周圍人傳遞自己內心的痛苦,他就借助暴力來表現自己。膽小的他無人問津,通過欺負彆人,他一躍成為所有人眼中的焦點。當他成功引起老師、同學的關注後,他就在等,在等一個溫柔的懷抱,在等正確的引導。不過他始終沒等到,他每次犯事了,就沉默不語,做出一副桀驁不馴的樣子。殊不知,這樣隻會讓老師、同學更反感,離他想要的反而更遠了。那些口頭訓斥、體罰無法喚醒他渾渾噩噩的心靈。他照樣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他隻關注自己的痛苦,全然不在乎被他欺負過的同學的感受。
真正還愛著他,一直關心他,照顧他的,隻有奶奶了。可對於裴永飛這個心有頑疾的孩子來說,要麵向陽光很艱難。從學校沾染的惡習,他也慢慢帶到了家裡。他一改之前唯唯諾諾、易哭易傷的性格,變得對誰都那麼惡聲惡氣,就像一隻惡犬,無論遇到誰都要犬吠。他傷害了很多人,內心的那道裂縫也越來越大,很快就成為了一個暗不見底的豁口。
奶奶從未放棄過裴永飛,她不打罵教訓他,她用自己的方式默默照顧他,耐心地勸說他。
她希望這株植物還能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