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曉曉側身看了看旁邊無人的座位,眼淚再次抑製不住地滾落下來。她真希望在這樣一個難過的時刻,身邊能出現一個人陪伴著她,安慰她。她多希望這個人就是她的同桌林吹。但是教室裡隻有她一個人,隻有她的哭咽聲陪同她熬過這糟糕的時刻。
周曉曉到這時,才深刻領悟到:她自己很愚蠢,她不應輕信他人;不應期待他人,將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不應充滿天真的幻想和自欺欺人。不是說自己因為失去了一個網上認識的人而難過不已,雖說她是有對這個人的留戀和情感,但比起這個人本身,她更留戀的是這個人所給予的那種感覺。已經很清楚了,那就是“有求必應”、有熱情和關心。她所期待的事物在這個人身上短暫地映現了,她也就為此深深著迷。內心的缺失和渴望從一個人身上得到了填補,等到這個人消失了或不見了,這填補也就不見了,因為填補的東西不屬於這內心本身,它是外來之物。要填補內心的空缺,須得由自己本身實現,這很艱難。在痛苦之時,她急迫地想要安慰與陪伴,這都是人之常情。不過她受過去的影響太深遠,每走一步,就往後看,她越是想急切地擺脫身後的無形之物,她就越是頻頻回頭張望。簡單來說,就是太在意了。
再者,周曉曉也沒和林吹像模像樣地提及這些天她所經曆的事。一有了一個幻想中的情人,她就不再關注身邊的人了。真要說起來的話,她也算不上林吹的朋友,兩人之間沒進行過深度交流,也沒有所謂的交談甚歡,普普通通的關係,又能指望什麼。她偶爾也在心底嘲笑自己說,人家可沒把她放在心上,她還自以為是地對彆人抱有期待。或許她自己也做不到坦誠地對待彆人,就像無法坦誠地對待自己一樣。
這之後的幾天裡,周曉曉鬱鬱寡歡,很罕見地不愛笑也不說話了。不管是室友還是之前看上去交好的同學,見到周曉曉那陰鬱的麵孔,他們都笑不出來,心裡隻想遠離這個精神不太正常的女孩。有幾次下晚自習了,她站在宿舍外麵打電話,想跟周母說些什麼,可是一聽見周母開口說話的聲音,她就什麼也說不出口,隻是默默流淚。女兒的異常表現自然也很快引起了周母的察覺,當周母有點擔憂地主動追問她怎麼了,她就趕緊收拾心情,拚命壓抑內心的情感,裝作好心情的語氣快速結束了通話。她想要傾訴什麼,但是已經說不出口了。
一天下午放學後,周曉曉來到操場的塑膠跑道上散步。距離在教室哭泣的那天,已經過去一周了,周曉曉神色正常,隻是少了往日幾分活潑的神采。她嘴角噙著笑意,眼睛卻不再似過去那般照亮了。班上有不少同學知道了她的秘密,而且這個“秘密”逐漸脫離了原貌,在眾人的嘴中傳來傳去,愈發不堪。她與身邊的人關係日漸疏遠了。室友不再願意帶她一起進行各種活動,之前談得很愉快的同學也開始刻意與她保持一定的距離。她的努力付諸東流了。不,倒不如說,她與眾人的關係,從來沒有真正意義上的更進一步,現在隻不過是□□地展現出來罷了。
如果還有誰與從前一般無二的話,周曉曉首先想到的是林吹。
就這麼想著,周曉曉抬眼直視前方,看見前方的稍遠處走著一個人,正是她剛才想到的林吹,林吹走在另一條跑線上。周曉曉看見林吹的背影時,差點以為自己出現幻覺了。巧遇的時機很微妙,也很稀少。
“林吹,你也在這兒啊!一起走走嗎?”周曉曉下意識地追上去,走在林吹身旁微微笑道。她眼睛有些濕潤了。
林吹點點頭。她看到了周曉曉眼中的晶瑩。
“你可以不用辛苦地去維持那友好和睦的假象了。”林吹盯著周曉曉的臉,說道。她還是那樣一張冷淡的麵容,說話的語氣卻頭一次那麼誠摯。
周曉曉笑而不語。她和林吹向前走了一段路,才說道:“怎麼了呀,林吹,你怎麼突然說這些?”
“彆在笑的同時還難過。”林吹的聲音平淡而真實,她沒有惡意嘲笑,也沒有指責,她隻是說出了自己心中所想,陳述了她所看見的事實。
周曉曉站住了,她不知道該是高興還是難過,她沒想過林吹會跟她說這些話。
林吹也隨周曉曉的步伐而停下了,她靜靜地佇立在周曉曉身邊,不打算再開口說些什麼了。
操場上的喧嚷與她們無關,對比幾年前那個寂靜的黃昏,這時的沉默竟一點兒也不比那時少。
“謝謝啦,林吹。”傍晚的涼風挽起了周曉曉的發尾,她轉過臉,在經曆了許多天的內心掙紮後,終於又一次在林吹麵前露出了真正的笑容。雖是真心,卻也是痛心。
林吹看見周曉曉的笑,心裡忽然感到一絲悲傷。她其實不打算對周曉曉說些什麼或做些什麼,從一開始就隻準備冷眼旁觀。但是最近每次見到周曉曉怪異的笑容,她就無法忽視周曉曉的心情。這些時日,她又常常想起她們每天度過的平凡日常,便越發在意周曉曉的狀態了。琢磨了很久,她還是決定找個機會對周曉曉說些什麼,哪怕她說的話毫無意義、什麼都無法改變,亦或是徒增煩惱與悲傷。可是林吹站在這裡,說出心裡一直想說的話後,卻體會到兩人之間並不在同一軌道上。她們並不了解彼此,她們的經曆各不相同,不能感同身受,自己所說的那些話又能代表什麼呢?她們隻是偶然相聚於此處的過客。
林吹這麼想著,便提出了“先行離去”的請求,得到周曉曉的回答後,林吹離開了這裡。她想,果然還是對什麼事都熟視無睹、視而不見,聽而不聞比較好。她有些後悔說出那些話。
跑道上的人還是如往常般多,每人都處在不同跑線上的不同節點上,大家爭相朝著終點跑去,途中難免有人磕絆或搶道。那些跑步如風的人已經跑了一圈又一圈了。而像周曉曉一樣不去在意自己身處跑道上的何處位置的人,他們的目標不是跑道也不是跑道終點,隻需要能夠前進就好了。
沒過多久,周曉曉的精神完全恢複如初了,她身上好像發生了什麼變化,但是又好像什麼都沒變。她依然會是那個對彆人懷有極大熱忱的周曉曉,或許她惟一的變化大概就是沒那麼難過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