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吹的爺爺名叫林誌,他有兩個兒子,大兒子叫林有才,小兒子叫林有為。
村裡老一輩的人都知道林誌家的兩個兒子,出了名的天差地彆。
大兒子林有才手腳勤快,孝順懂事,從小就主動替父母分擔農活。小兒子林有為貪玩調皮,好吃懶做。兩個孩子在村裡長大,當時由於家裡窮,兄弟倆念了幾年書就輟學了。他們在家乾了幾年農活後,又跟著彆人進城打工。
林有才即使去城裡謀生了,也不忘經常打電話慰問父母,對父母噓寒問暖。掙了錢,他就不時寄一些錢或禮品過去給家裡的兩位老人。父母若是生病了,他會立即趕回家照顧父母。
而林有為在城裡結識了一群狐朋狗友,整日無所事事、遊手好閒,經常向兄弟借錢。林誌為此常常當著老鄉的麵破口大罵這個混賬兒子。林有為的壞名聲在當地人儘皆知。
後來林有才在彆人的介紹和撮合下,娶了另一個村的吳英。林有為自己在城裡找了一個名叫林靜的女子。這樁婚事未經林誌認可和同意,過年的時候,林有為帶著妻子回老家過節,林誌和林有為大吵了一架,村裡人聽說了這件事,都跑來圍觀了。這場鬨劇最終由林有為拉著妻子的手負氣離家告終。
此後林有為再也沒有回過家。與林有為有來往和保持聯係的林家村人隻有他的兄長林有才。林誌在家也不再提及這個兒子。
直到林有為因病去世的那天,林有才夫婦把他的遺體被送到村中安葬,他才終於回到了故土。為兒子舉辦喪事的那幾天,林誌既沒有流淚也沒有說話。
林有為的妻子林靜和年幼的女兒林吹沒有參加喪事。她們也因為這件事被村裡人詬病了許久。
林靜獨自帶著女兒在城裡生活了將近一年,最後扔下女兒離家出走了。林靜從此銷聲匿跡,與林家再無聯係。無奈之下,隻好由林有才夫婦收養林吹。
過了兩三年,林有才夫婦決定一同去外地打工掙錢,不得不把兩個孩子交給了林誌撫養。
在接手這兩個孩子的第一天,這兩個孩子就在他心裡分彆留下了兩種截然不同的印象。林勇是個又白又胖、活潑好動的小男孩,一雙眼睛圓溜溜的,透露著機靈和聰慧,林誌見了很歡喜;林吹長得眉清目秀,一雙純淨無暇的大眼睛直直地盯著林誌,林誌卻不喜。他看見林吹,一下子就聯想到那個早逝的、不成器的兒子和逃走的媳婦,心裡就一陣難受。
日後但凡瞧見林吹,林誌就不能不想到她父母。他起初對林吹還有點憐愛之心,但那點微薄的憐愛也慢慢隨著林吹的長大而消失了。比起林吹,他更喜歡林勇。
新奇的玩具、可口的零食、漂亮的衣服,林勇想要的這些東西,林誌總是儘力滿足,而林吹永遠是順帶的那一個。每逢林誌帶著林勇和林吹去鎮上采買,林吹就伸出她的小手,緊緊地扯著林誌的褲子或衣角,跟著牽住林勇的手的爺爺走。起初他們都愛笑,特彆是兩個小孩喜歡鎮上一切熱鬨新鮮的事物。不論看到什麼有趣的好玩的,兩個小孩喜歡咧著嘴,發出咯咯的笑聲,他們什麼都不懂。那兩雙眼睛總是閃閃發亮,流溢著生命的光彩。
兩個小小的身影曾共同鑽入人家屋後的小樹林,也試圖爬上村口那棵枝繁葉茂的大樹,這棵樹他們一次也沒爬上去過,反而好幾次掉進了流經樹下的淺水溝裡。他們穿過一年四季的田野,在田埂上奔跑,唱著稚嫩的歌。
有時他們就像風的孩子一樣,來無影去無蹤。某天天黑,村裡人剛乾完農活,裸露出被太陽曬得黝黑的雙足走在回家的小路上時,他們看見兩個孩子大喊著從他們身旁飛奔而去。孩子們在呐喊什麼,要奔向何處,大人們不清楚。但這喊聲勢必有一天會消失。
有一年,村中的幾位老人來林誌家做客,年幼的林吹忽然拽住一位老人的衣裳,問道:“你知道我的爸爸媽媽嗎?”在場的老人們閃爍其詞,將林吹的問題搪塞了過去。他們都認為,小孩什麼都不知道,隻是隨口一問。
可他們錯了,有些孩子的感知力比他們想象中的還要敏銳。林吹恰好就是這樣一個孩子。她不是從小就清楚地了解父母的事,這些事大人不會直接告訴她。但她從小就對父母的事情有一個模糊的概念,同時又有一種害怕知道這類事的恐懼感。在她慢慢長大的過程中,她從很多大人們的交談中獲悉了不少隱晦的信息。她還偷偷溜進爺爺的房間翻箱倒櫃,原本隻是想找玩具,卻無意間翻到了一張男人的遺照。這個男人她瞧著有點親切和眼熟,日後她才打聽到他是她的父親。再往後,她逐漸拚湊出了一個有關於父母的事實——父親早逝,母親拋棄了女兒。她在確認事實時其實內心毫無波瀾。她對父母沒什麼感覺,甚至不記得父母的長相。不過她預感這就是爺爺討厭她的主要原因。
兩個孩子一天天長大,他們懂得越來越多,卻也漸漸變得沉默,他們之中女孩的笑臉越來越少見。直到有一天,兩個孩子不再跟著爺爺去鎮上買東西,因為爺爺不用陪著他們了。兩個小孩變成了少年、少女。
少女那不斷成長變化的心靈逐漸意識到爺爺對待她和林勇的不同,當她發現周圍的同學都有家人的關心和疼愛,當她明白她和彆人相比缺少了許多東西後,她心裡產生了前所未有的恐慌。她的世界變得狹窄了,從前她總能夠看到許多美好的事物,能為這些東西的存在感到興奮和感動,可慢慢的她就常常無法感知這些了。她的眼前出現了一片巨大的陰影,這些陰影遮住了她所視的範圍。在她是天真懵懂的幼兒時,眼中的世界天地廣闊,是無限的。不過在外界的不良影響的持續作用下,她內心的負麵在不斷擴大,她的成長逐漸變得扭曲。而一直占據在她心中,使她產生恐慌的是她父母的事。
而且從林勇輕視的目光中,她也感覺到自己在這個家裡是多餘的存在,好像是她拖累了全家,她是家裡的負擔。沒有人當著她的麵說這些話,但家裡人的一言一行透露了這些。因此她心裡又產生了強烈的負罪感、自我厭惡感。這是暗藏在內心最深處、無法直麵、不能承認的情感。其外在的表現形式就是她在順從家人的同時,又忍不住怨恨他們,在所有人麵前表現出冷漠的神態。她不苟言笑、沉默冷淡的樣子會讓大部分同齡孩子對她避而遠之。她向周圍的人發出了不友善的信號,這信號的意思是:“厭惡我吧,憎恨我吧,遠離我吧。”
她用堅硬冷漠的外殼偽裝自己,以放任自流的態度麵對生活中的人和事。她把自己流放了。她內心有個聲音經常在她耳邊低語:“什麼都不用在意,就這樣。”
然而林吹忘了,過度在意自己的不幸,就會失去所擁有的、來之不易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