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在地上的洪冕立刻磕頭認錯,把圓滾滾的額頭都砸出青紫來,但見青絲毫沒有心軟的意思。
他肯定是不願去寧國涉險的,但現在已經於事無補,見青已經打定注意要拖他下水,洪冕跟在她身邊,這樣她若是真出了什麼事,洪冕死罪難逃。
“王妃——王妃您大人有大量,饒過下官這一回吧,下官一定儘心服侍王妃,絕不會讓此等事情再驚擾王妃……”
“本宮雖來自徐國,但在成親之前也是聽過你們桓國的典故的,曾聞一太守願以命止戰,割下全族男子的頭顱換一城百姓平安,怎麼如今隻是去寧國求個藥方子,又不是去上戰場,我一介弱女子去得,洪太守怎麼就去不得了。”
“王妃……下官我——”
“如今天色不早了,洪太守還是先回去休息吧,五日後隨本宮一同前往,不必再議了。”
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了,見青已經沒有跟他妥協的餘地。
洪冕從地上起來,對上霜月鄙夷的眼神,鼻孔呼出一口氣,有些被迫克製的慍怒,連告辭的禮節都忘了,直接踱步走出了房子,連門都懶得帶上。
霜月走過去,把門關緊,罵道:“還真是個小人!”
“何必與這些爪牙計較,倒是累了自己的力氣。”
霜月瞧著見青情緒並沒有什麼起伏,終於收斂了剛才有些放肆的性子,“公主說得對,倒是我一直沉不住氣。”
“你已經做得很好了,不必苛責自己,我交代你辦的事,你哪樣沒做好?”
霜月的視線總是不由得放在首席的麵容上,真是如玉雕般的麵孔,清麗超然,縱使是穿上最豔俗的顏色,也奪不走她身上的幽幽光華,如今她誇獎著她,又微微淺笑,這樣好的女子,霜月覺得世間找不出第二人。
她又不由得想起來當時首席昏迷時,楚玉澤的模樣。
這位桓國攝政王,模樣自然也是生得極好的,傳聞中行事乖張暴戾的活閻王,也是個長得俊俏的活閻王,初見之時眉眼之間還帶有一點點邪氣,但是很遺憾,在他成親後這股子囂張也漸漸淡了下去。
霜月私以為,是他的氣場壓不過她首席淡淡的寧靜,畢竟最漂亮的月下青蓮,隻需呆在池塘之中,自己就已經足夠耀眼了,所有想靠近的人,都會卸下麵具來踮起腳尖,成為最虔誠的皈依者。
至於她的首席會不會真的愛上楚玉澤,又或是會因此在心裡留下些傷感的痕跡,她覺得沒有思考的必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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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太醫們還是想不出方子了,按照承諾,見青在第五日清晨,踏上了前往寧國邊境的馬車。
自然,身後還跟著洪冕的馬車,周圍護送的侍衛多了好幾倍,看得出來這洪冕怕死得很。
“公主,已經到了。”霜月撩開車簾,對她說道。
見青點點頭,心裡有些感慨,沒想到多年之後重新踏上寧國的土地,她竟然是以桓國攝政王妃的身份,如此人生,已經算得上稀奇了。
“來者何人,為何擅闖我寧國邊境。”
城牆上,寧國守邊將士的聲音遠遠傳來,洪亮肅穆。
見青沒有猶豫地下了馬車,那洪冕卻磨磨蹭蹭地,剛下馬車就看見那城樓上架起的弓箭,寒光在秋日冷陽中閃著刺目的寒光,把他嚇得隻打寒顫,路都走不穩了,顫顫巍巍地走到跟見青齊平的位置,最後定不住身子,還踉蹌了一下,差點摔了個狗啃泥。
洪冕終於在寧國將士們差點憋不住笑的目光中站穩身形,抖了抖寬大的袖子,行了個禮。
“本宮乃是大桓攝政王妃,如今宿州疫病突起,本宮不忍百姓受苦,聽聞寧國幾乎根除瘟疫,其關於各症狀的湯藥方子已經刊印成冊,舉國遍行,本宮幾日前已經書信寧國,今日與宿州太守洪冕前來,隻為求得治疫藥方,還請將軍放行!”
見青頂著上方一排排箭鏃向前邁了好幾步,與身後的隊伍拉開不小的距離,雙手互相搭在身前,躬身行了個禮,後麵的桓國眾人看不見她的手勢,而城牆上的守將卻看得清清楚楚。
這位女子的右手手指交疊在一起,暗暗結了一個梅花印的手勢。
他仰起頭,察覺了這位女子身份不簡單,看向遠方桓國的邊境線,又垂眼望去,隻見齊齊看向攝政王妃單薄身影的人群之中,一位年紀尚淺的侍女雙手交疊在身前,也快速地做了個梅花印的手勢,立刻又放了下去。
已經可以確定了,他打消了疑慮,大聲朝下說道:“王妃愛民之心,本將感同身受 ,既然是王妃書信我大寧,就請王妃自己進來,與我們宴州太守商議藥方之事吧,”
他側首,瞧著洪冕那賊眉鼠眼的樣子就生厭,嘲弄著說道,“至於這位洪太守——哼!我們寧國不放閒人入內,還是在外麵候著王妃吧!”
那洪冕根本顧不得這些寧國人的嘲笑,隻覺身上重擔已經完全卸下,徹底地鬆了一口氣。
見青繼續說道:“本宮身患眼疾,獨自前行不太方便,可否請將軍讓我的貼身侍女一齊通行!”
那守將瞧見霜月,點了頭,“自然可以。”
洪冕見王妃最後行了個禮,迫不及待地推拖著:“既然如此,那還請王妃和霜月姑娘進入寧國了,下官會候在此處,等王妃平安歸來!”
見青完全不給這個廢物一點臉色,抬起手,霜月幾個小步速速來到她身邊,接過她的手臂,城門開啟,漫出塵沙,見青就這樣麵對著大開的門戶,在霜月的攙扶下,闊步走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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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兩人進去後,城門立刻關閉,寧國還特意找來兩個女兵搜查了身體,並未查出什麼武器來,算是徹底過了這關。
“還請王妃上馬車,太守已經安排好了居所,請王妃放心!”剛才在城門上的守將已經下來了,聲音卻不似方才那樣帶些咄咄逼人,反而多了一絲尊敬。
寧國人都知道,梅花衛各個英武無畏,直屬女皇陛下,梅花衛的行動,就是女皇的聖旨,不可違背。
而像這種外派敵國,還能以如此高貴的身份做戲回到寧國的,級彆自然不會低,多半是梅花四部首席,若論品階,怕是遠遠高過他這種守將,就算是宴州太守,在這位貴人麵前也是不值一提。
“多謝,戍邊不易,將軍忠心為國,辛苦了!”見青向他行了禮,和霜月上了馬車。
顛簸了近一個時辰,馬車終於停在一處彆院前,見青剛下馬車,就聞到了空氣中的桂花香氣,混著濕潤的水汽。
終於,聽到了一陣悅耳的女聲:“宴州太守洛遲雪,見過大人。”
“起來吧,洛太守不必如此客氣!”
見青笑了笑,她早就聽聞過這位洛太守的名聲,上任宴州不過兩年就遇上疾疫,但治理有方,親力親為,很快就解決了年初的瘟疫,將宴州的損失也降到了最少,是個忠勇敏捷之人。
洛遲雪將她請進了房裡,此彆院私密,她連個下人都未曾帶上,還親自為見青斟茶。
“早些時日已經得到消息,本官聯係了宴州梅花衛,藥方已經備好,此處彆院是為大人準備,大人可自行決定何時返回!”
她從袖中取出一疊小書,放在了見青麵前。
“多謝!”見青將藥方遞給了身後的霜月,繼續道,“大桓朝堂將亂,屆時宴州軍為先鋒,勞煩太守了。”
“我大寧將士們都等著此遭奪回失地,定不會讓陛下失望,萬事俱備,還請大人放心,隻是大人身在桓國朝堂漩渦之中,必定危險,梅花衛都是寧國棟梁之才,還請大人萬事小心,洛某等候大人凱旋!”
即使是官話,見青還是很欣賞洛遲雪。雖然寧國有了女皇,但是若真論天下男女的公平,寧國還差得很多。
高至朝堂之上,低至民間田野,還是男子居多,洛遲雪能在如此環境下脫穎而出,還成為一州太守,見青知道其中的艱辛,更感慨她的強大。
兩人沒有多說什麼,見青估摸著時間,預備第三日下午再返回桓國,畢竟若待的時間太短,定然會引起不必要的嫌疑。
見青和霜月這兩日也沒有閒著,在寧國境內的梅花衛給她們送來了不少藥丸和暗器,倒是解決了見青回宿州路上的擔憂。
她猜,齊王的人一定會下手,不管是不是洪冕出手,她這回程路上必然憂思不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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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到了,見青和霜月被恭恭敬敬地送出城,另一邊就是洪冕的車隊,他退得遠遠的,生怕寧國的箭一個不小心飛到了他的腦袋上。
“王妃這麼快就平安歸來,下官不勝感激啊!”他頂著那張醜陋的臉迎上來,霜月嫌棄地瞥見了他臉上的痦子。
見青點了點頭,沒回應他的話,自顧自地在霜月的帶領下上了馬車。
這小人立刻變了臉色,就是滿身錦袍絲綢都蓋不住他身上的窮酸氣質,霜月在放下車簾前不得不再看見他一眼,真是無法理解為什麼齊王會留這種貨色在身邊這麼多年。
都是邊境太守,怎麼差彆就那麼大。
霜月心裡暗自對比著,想到最後,還是覺得是桓國氣數已儘,而寧國蒸蒸日上,天命所歸。
馬車開動了,見青閉上眼睛假寐,她在等晚上。
從邊境到宿州城的距離不短,車馬不停,到了也是深夜時分,而這之間有一處山路崎嶇難行,是他們最好的機會。
也是她等他們,親自送上證據的,最好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