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再次踏入安壽宮時,已經是夏暮秋初,天氣雖然還帶著熱氣,但葉子已經先一步跟上了秋天的步伐,就連宮中也有一些莫名的蕭條。
見青雖然主要是來看望顧家的小妹,但作為王妃,還是先一步來到安壽宮請安。
“見過太皇太後。”
見青對著榻上的老人行禮,那九皇子也在一旁的桌子上,好像在讀書,見青卻感覺到小孩子的目光時不時落在她身上,像是根本沒有看進去,不過待在一旁敷衍他這位皇祖母罷了。
“起來吧。哀家倒是好久都沒見過你了,公主怎麼有閒心來我這安壽宮來了。”
見青起身,神色自然輕鬆,仿佛先前兩人從未有過什麼矛盾,笑道:“想著今年這批秀女們已經在後宮待著受訓這麼些時日了,如今正在關鍵時刻,臣妾受尉遲小姐所托,來看望一下顧靈小姐。”
太皇太後語氣有些厭煩:“何舒,你與公主也是舊相識了,送她過去吧。”
見青仍然掛著客套的微笑,告彆後便轉身離開了。
霜月依舊扶著她,何舒在前麵帶路,但最初見青記憶裡頤指氣使,幾乎被寵壞的何舒,竟然一直保持著沉默,成了一個過分安靜的女官。
“何小姐在太皇太後身邊這麼些時日,倒是讓本宮覺得你性情大變了。”
何舒回頭看了看她,依舊的貌美昳麗,比第一眼見到時更溫柔,也更成熟了一點,她抿抿唇,像是在猶豫些什麼,最終也沒有回答見青的話題:
“聽聞王妃遇襲,昏迷多日,如今康複,倒是比往日氣色更好。”
低沉的、收斂的聲音,已經沒有了當日何舒的影子,就連一直垂頭走路的霜月,也不由得抬起頭來掃了她幾眼。
依舊白淨的臉蛋,但是已經磋磨了傲氣和生機,變成了一個平平無奇的後宮女官。
見青也感覺到何舒這樣的變化,沒再多說什麼。
“王妃,這裡便是儲秀宮了,顧靈小姐便在裡麵,我引你進去。”
見青頷首,跟著她。
儲秀宮也沒有什麼生活的氣息,安安靜靜的,像是上麵壓著一片無形的烏雲。
畢竟都是豆蔻或者才及笄的姑娘,被活生生關在這宮裡,當今陛下雖年幼但勤政,怕是也一個月也來不得幾趟。
“這裡便是顧靈小姐的住處,在下就先回去了。”
何舒在屋簷下停住腳步,穿著藍紫色女官服的她在這裡瞧了瞧,眼色沉了一瞬,很失落的樣子,正欲轉身離去。
“何舒,我覺著你也不想回安壽宮,在外麵稍等一下吧。”
她有些吃驚,但瞬間轉為猶豫,眼神裡有一些恐慌和無措。
“若是回去問起來,便說是你兄長何庭拖本宮交代幾句,太皇太後不會對你怎麼樣的。”
聽到這裡,她稍微放下心來,感激地點了點頭。
霜月過去敲門,裡麵出來了一個看起來隻有十二歲左右的小女孩,侍女打扮,應該是隨顧靈入宮的貼身侍婢。
女孩看到麵前仙人姿容的女人,愣了一刻,想著肯定是個貴人,又蹲下行禮。
見青聽到了麵前女孩兒怯生生的呼吸,特低放輕了聲音說道:“我是攝政王妃,受尉遲小姐和顧公子所托,來看望顧靈小姐。”
她聽到這裡,竟然有些顫抖。
霜月將這一切變化儘收眼底,問道:“發生什麼了?可是顧靈小姐出事了?”
見青和霜月都越過那個小婢女,連在階梯上的何舒都探過頭瞧了瞧裡麵的動靜。
霜月先一步進入屋裡,便發現顧靈麵色蒼白地躺在床上,止不住地咳嗽。
“去請太醫了嗎?”見青扶坐在她的床頭。
顧靈撐開眼皮,看見麵前的女人,瞧見那雙眼睛,猜到了是誰,還想勉強著身子起來行禮。
見青把她推下去,女孩的喉嚨已經喑啞,像在被火燒似的疼痛,還有黏膩的痰卡在喉間。
“請過太醫,已經吃過好幾日的藥了,但是就是不見好。”
見青把手伏到女孩兒的額頭上,隻發覺一片滾燙。
“你叫什麼名字?”見青把手抽回來,感受到榻上女孩難受的呼吸聲,問那個貼身侍婢。
“奴婢喚作雲茶。”
“雲茶,把你家小姐這幾日煎藥剩下的藥渣包給我,動作小心些,彆叫人看見了。”
雲茶點點頭,雖然看起來呆呆的但是動作很快,跑到屋子後麵去了。
“公主,可是有哪裡不對勁?”
“隻是有些懷疑,先做好準備吧。”見青沉思著,霜月也跟著雲茶去了。
何舒被突然排除在皇後之位的競爭中,何氏不直接參與不代表沒有後手。
蕭家雖然嫡女們都成了親,但還有幾位族中的小姐,也在這儲秀宮裡,顧靈出身寒門,但又有尉遲氏族的支持,幾乎是皇帝和攝政王心裡最好的候選人。
如今她一出事,肯定與蕭家,或者說是太皇太後脫不了乾係。
就瞧著太皇太後對九皇子的溺愛程度,林家一倒,蕭家式微,她的處境並不安穩,留下何舒在她身邊,又對她並不友善,到底是在打什麼算盤。
“王妃……”床上的女孩兒吃力地叫著,喑啞地甚至見青都難以聽清。
“我在,你有什麼想說的?或是知道什麼隱情?”
她貼下耳朵,握著女孩發著汗的手。
“擢選一案後,何舒姐姐的兄長,秘密見過她,也是在這之後……被太後留下了……”
“她……她不是自願的。還有……太皇太後跟何氏蕭氏之間,亦有嫌隙,若小女……挺不到最後,還望王妃和嫂嫂,護住我的兄長。”
見青點點頭。顧靈雖然年紀小,但是自小看著顧家那群敲骨吸髓的老不死的眼色下長大,對這人情往來之間的變化看得清楚,在這方麵,比她哥哥不知道聰明多少倍。
“我知道了,你放心。”見青從袖中掏出一個玉瓶,是以前執行任務時用來吊命的,沒想到現在派上了用場,直接塞了一顆往顧靈嘴裡,“你記住,在我調查清楚之前,不能喝宮裡的藥,每日的餐食也皆要用銀針驗過。”
顧靈點點頭,嘴巴看不出一點血色,剛才與見青不過言語幾句便撐不住了,連續地咳起來,見青甚至聞到了她喉嚨裡的血氣。
霜月已經包好了藥渣,見青給雲茶交代好事情,兩人走出房門,看見何舒安靜地等在外麵。
“王妃有什麼要說的?”
“你在安壽宮受了委屈,你兄長何庭和何丞相可知道?”
“自我待在安壽宮,我父兄連封書信都未曾送進來……或許他們早該忘了我了。”
雖說是太皇太後提出將她留在身邊,但畢竟是何氏唯一的嫡女,她的姻親對何氏意義重大,這一決定必然符合何氏的利益,不然不可能如此坦然安靜。
何家到底想乾什麼?
見青心裡有了最壞的猜測。
她聽見何舒語氣中的失落,連聲寬慰道:“你若有什麼書信要帶給你父兄,我可以替你去何府走一趟。”
順便去探探虛實。
何舒點點頭,竟直接從寬袖中帶出一封小小的書信,看來是時時帶在身上,若是有人來安壽宮便想法子遞出去。
見青笑了笑,再說道:“你是何家的嫡女,你父兄不會不管,應該在替你另謀打算。如今你便安安心心地待在這安壽宮,等皇後之位定下來,你父兄會想法子帶你出去的。”
聽到見青的一陣分析,何舒瞬間舒展了神情,有了些原來的光彩。
“謝謝王妃……那……我就先回去了。”
見青點點頭,聽著她話裡的生氣,又有些悲哀。
這個另謀打算,或許你會更失落的。
聽到何舒的腳步聲漸遠,她也隨霜月出了宮,袖中揣著那凝結著何舒希望的小小書信。
說來這太皇太後倒是個黑心眼的,如今一頭栽在那年紀尚幼的陳文訓上,又對何舒這般,格局和氣度真不像是在宮裡待了這麼久的老人,怕是日後被何氏蕭氏賣了都不知道。
見青歎了口氣,直接前往了尉遲府,將顧靈的事先告訴了尉遲初。
“你覺得,這是?”
“太皇太後下的手。”見青心裡已經有了眉目。
她先前就一直懷疑,擢選一案裡有尉遲氏的手筆,現在看來尉遲初並不知情。
應該是尉遲丞相對何氏那邊開了口子,何蕭兩氏想試探改革的底線,出了事情就把林氏踢出去頂罪,相應的,他們允了給顧靈皇後之位。
太皇太後年紀大了,難免糊塗。
林氏一倒,九皇子徹底沒了依仗,她心裡多少又對何蕭兩氏起了芥蒂,順勢把何舒扣下,對顧靈下手,還封了宮中秀女們的消息,想推個好拿捏又聽話的蕭氏族女上位。
但這對何氏的布局並不影響,或許,他們已經將目光移向齊王,若她沒猜錯的話,何舒的婚姻又會成為何氏政治博弈的棋子。
“太皇太後?”尉遲初有些驚訝,但又沉下了目光,思忖片刻,眼中滿是憂愁,“王妃覺得,要如何辦才好?“
“何舒托付給了我一封信,明日,我先去何氏走一趟,拜訪拜訪何庭公子,不過顧靈的情況,或先給顧明軒保密。”
尉遲初點點頭,答應了。
見青又提出去荀至處重新開副藥,來到了玄梅的居處。
玄梅在亭子裡曬藥,見青剛踏進院子裡便聽到了藥材乾乾的翻滾的聲音,像秋天的枯葉被踩碎。
“怎麼有心情來找我?你家攝政王這幾天怕是忙壞了吧,誒呦都是他這個沒心肝的王妃!”玄梅吊兒郎當地坐在凳子上,嘴裡還叼了根長長的藥材,像在吹狗尾巴草似的。
見青直接忽略了他的揶揄,開口說道:“正經些,一些事情,可能要麻煩你親自跑一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