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親公主(1 / 1)

初春,桓國雲都青樓,乍春館。

作為雲都最繁華熱鬨的青樓,華燈初上最是熱烈,三樓的小廂房裡卻已經安靜了下來。這裡是雲都第一樂伎見青姑娘的住處,風雅綽約,有些許格格不入。

“棠兒,進來吧。”已經送走了今晚最後一個聽曲兒的客人,她已經乏了。

小女孩推門而入,儘管已經在她身邊日日照顧,她還是不由得驚歎於見青的長相。

膚如凝脂,指若玉蔥,朱唇皓齒,如此仙人之姿隻需一襲青色長衫,配著水波紋的銀絲紗,畫上遠山入鬢長眉,便是天下一等一的絕色美人,除了丹青名畫中的飄逸神女,棠兒覺得世間無人可及。

可惜的是,這美人天生目盲,日日將白綢罩於眼前,不得已少了些靈動的風情,多了些謫仙般的清冷與疏離。

棠兒關上門,確定外麵一切正常。

“可有消息?”見青神色淡然地坐在席上,剛才還笑臉盈盈的樂伎身上竟突然多了一絲狠辣的殺伐氣息。

原本隻有十四歲的棠兒也展現出這個年紀不該有的成熟和謹慎,眉頭緊鎖。

“收到白梅部的消息,各部據點幾乎都被端了,上麵命令青梅部五日後撤退,隻留下三處接頭點,文書和身份已經備好,請首席指示。”

“嗬,又是他。”見青一聲冷笑。

自三年前桓國先帝去世,攝政王楚玉澤受先帝遺訓把控朝堂以來,她在雲都的多年經營逐漸被他蠶食,梅花衛死傷無數,如此雷霆手段,不得不佩服。

見青,並非隻是乍春樓的小小樂伎,她是寧國梅花衛的首席之一。

梅花衛由寧國女皇挑選培養,暗訪各國,分為青、白、朱、玄四部,分掌情報來往、決策文書、執行輔助、督察刺殺。

而見青,便是被女皇收養並培養的梅花衛,天生眼盲卻天賦異稟,一躍成為最年輕的青梅部首席,因此代號“青梅”,在桓國雲都統管情報事務。

“去掛上燈籠吧。”見青歎了一口氣,聽著棠兒的動作,正準備拿起琵琶準備彈奏一曲,卻敏銳地察覺到熟悉的腳步聲,咳咳噠噠地向她的房間走來。

棠兒放下橙色的燈籠,開了門,不出意料是房媽媽,乍春館的老鴇。見青端坐在席上,聲音略帶著不耐煩,冷色說道:“今日該接的客都接了,還來乾什麼?”

第一招牌的脾氣她房媽媽早已經習慣了,臉上儘是諂媚的笑容,歲月的痕跡讓她臉上的皺紋掛不住皮肉,配上紫紅色的口脂和帶有嫣紅酒色的麵頰更是顯得粗俗市儈。

棠兒不由得撇了撇嘴,說道:“姑娘今日累了,再大的稀客也得明日才聽得到姑娘的絲竹之聲!”

房媽媽對著棠兒上下打量一番,切地哼了一聲,厲色道:“你個丫鬟在這裡敢對我橫!我看真是見青把你慣壞了!”

“棠兒,不得無禮!”席上的美人發了話,聲音遠不如房媽媽洪亮逼人,卻實實在在地掌控著全局的氛圍。

棠兒歇了氣垂著頭,安靜站在見青一旁。

“嘿嘿,不過是兩位年輕公子,容貌英俊,說著是不遠萬裡來的,隻為聽姑娘一曲,就一曲!”房媽媽麵對著蒙眼的女子立刻又換了臉色,口氣中儘是祈求和勸解。

“說來還有趣嘞,那其中一位公子雖然個子不高,但是相貌堂堂,甚至啊,長得向我們見青姑娘的同胞弟弟!”

同胞弟弟?

見青有了興趣,露出皓齒,輕笑道:“那便進來吧。”

“好好好!還是我們見青姑娘最體貼媽媽……”那房媽媽嘴巴咧地老大,搖搖晃晃地帶著酒氣離開了房間。

不一會,兩個公子便被領進了房門,棠兒一眼瞟過為首男子的容貌和身形,徑直走出房門輕手關上門,守在廊外,連續咳嗽了幾聲,還吸了吸鼻子。

確是女子,麵容確實如房媽媽所說,與她一樣。

在屋中的見青對棠兒的信號心領神會,抱著琵琶站起身來,嘴角勾起一個淺淺的微笑,神色無常地對著兩位客人屈膝行禮。

“小女見青,見過各位貴客。”她腳步翩翩走到圓凳邊坐下,等著點曲,卻聽不到對麵兩位的一點響動,“兩位客官,想聽什麼曲子?”

“哦哦哦,就你的成名作《長蘆怨》吧!”對麵的兩人盯著她的臉看,聽到提醒這才緩過神來。

聲音故作低沉,確實是女子。見青笑笑,開始了她的演奏。她雖然天生眼盲,但是也造就了她嗅覺和聽覺異常靈敏,加上數年梅花衛的培養,她已經完全能做到聽聲辨位。

對麵的女子聲音故作男態,喉中的因擠壓而造成的不適卻出賣了她,短短一句話中帶有徐國口音,衣上的熏香是來自特供徐國皇室的瑰翠香,有如此身份地位,又能與她容貌相提並論的,這雲都中怕是隻有那位了。

輕攏慢撚之間,絕妙琴音初如黃鶯歡啼,而後轉為圓珠墜湖,最終成為蜻蜓掠湖留下的陣陣波紋,難以平息,隻留下無儘的哀愁供人歎息。

一曲畢,房中陷入寧靜,見青察覺到對麵二人的異常。

在她彈琴時便覺那二人一直瞧著她的麵容,彈後又作沉默一團,她倒是好奇她們到底有多麼相似了以至於如此震撼了。

見青選擇主動出擊,笑著說道:“公主可還滿意?”

桓徐兩國結盟的消息早就傳到了她的耳朵裡,徐國送七公主與桓國攝政王和親,不日將舉行婚禮。如今七公主榮洛貿然出現在乍春館,或許撤退的事情有了轉機。

“你如何識出的?”對麵兩人大驚。

若見青能真見到公主的麵容想必也不會如此平靜。

兩人如同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但顯然,公主麵容更加圓潤飽滿,雖然故意畫出英氣的劍眉但難掩芙蓉之姿,雙眼明亮生氣,一看便是金尊玉貴嬌養出來的高門貴女。

“殿下有徐國口音,又有如此奇異珍貴的瑰翠香,小女鬥膽猜一猜,沒想到真的是公主殿下,素聞殿下盛名,小女幸會。”見青抱著琴,頷首輕聲說道。

“見青姑娘,本宮有一個不情之請?”女子見見青神色溫柔並無惡意,放下酒杯,雙手緊握,小心翼翼地猶豫問道。

“殿下請講,見青必竭儘全力。”

“見青姑娘與本宮……容貌完全一致,可否……可否……”

公主邊說邊有著細細哭腔。

“可否請姑娘替本宮與攝政王和親!”公主終於鼓起勇氣,提出請求。

見青默然,手輕撫在琴弦上,若有所思,然後緩慢地搖著頭:“就算小女與殿下容貌毫無分彆,短短交流間小女便知與殿下性情完全不同,更何況我天生眼盲,如何能瞞天過海呢?和親事宜事關兩國邦交和平,小女雖是一屆樂伎,也知此事乃國事,怕是不能幫到公主了!”

公主頓時從席間起身,快步走到見青麵前雙膝著地,千金之軀就這樣跪在她的麵前,雙手扶住她的膝蓋祈求著。

“見青姑娘,本宮不能嫁給攝政王!楚玉澤性情暴戾,日前便在席上對我出言不遜……求求姑娘救救我,榮洛已心有所屬。”

與公主同來的侍女也一起跪在地上一動不動,公主榮洛已經聲淚俱下,聽到她的哭腔,見青已經能聯想到她紅潤的眼睛。

替嫁自然對見青有利,雲都的梅花衛幾乎都被楚玉澤連根拔起甚至到了撤離的程度,作為首席之一,她絕不能如此潦草收場。

在公主哭訴的過程中,她一邊耐心握著公主纖纖玉手安撫她,一邊腦子裡已經規劃出狸貓換太子的一出大戲。

“求求姑娘,救救公主吧!”一旁的丫鬟也跪著求她,從聲音估摸著也就跟棠兒差不多般大的年紀。

見青擠出淚水來,眼上的白綢被浸出銀色的痕跡,她開口說道:“好。”

底下的兩人轉悲為喜,抬起頭來。

“但是小女自幼失明,公主可知如何瞞天過海,攝政王謹慎,小女命若浮萍不值一提,但萬萬不能壞了兩國邦交。”

見青此言一出,兩人陷入沉默。

看來她們也隻不過是看到兩人容貌相似臨時有的主意。這公主一心隻想著自己與那侍衛的海誓山盟,養在深宮不諳世事,怕是不會有好的主意。

“見青這裡有一個法子,殿下附耳過來。”她向公主招招手,兩人說著耳語。

“如何?”

“好好好,霜月我們先回鴻方館。多謝見青姑娘,明日再見!”公主臉上終於沒有了苦意,咧開小嘴終於放鬆地笑了,向見青鞠了一躬便拉著侍女霜月離開了。

房屋內再度安靜了,棠兒警惕地進來,眼中儘是愁色,眉頭皺在一起。

“首席作何打算?”

“自然是如公主所願。”見青嘴角揚起微笑,說道,“棠兒,去把我最喜歡的那個花燈籠掛上,順便把我的蕭拿來,已經好久沒有溫習過了。還有,你可記住了那個侍女的模樣。”

棠兒點點頭。

夜晚,雲都還沉浸在夜色酒色之間,喑啞的蕭聲從見乍春館中飄蕩而出,巷中一個黑衣行者隱匿在雜物的倒影中,靠牆靜靜聽著這蕭聲,時而錯音時而拉長,如泣如訴。

蕭聲停止,夜行者也頓時消失不見,而今晚,雲都內的白梅部據點,將收到他們的最後一個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