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放學小祝同學就將自己的校服從她身上扒了下來，一邊說著不要她幫忙洗一邊另起了一張新欠條讓程若茵在欠條上簽名。

欠條的內容很簡單，租借校服外套一次100。

這麼一個坑人的價格甚至有理有據地來源於祝時越不知道哪年哪月收藏的一個校園帖子，帖子題目就很直白：“你願意花多少錢擁有校園兩大男神的外套”。

溫韞懷的小迷妹和祝時越的小迷妹在這個帖子下開展了一番激烈的口嗨競價，最終價錢你來我往飆到令人瞠目結舌的四位數，最終被聞訊趕來無語至極的溫韞懷聯係校園牆管理人員把帖子刪了。

而有人維持秩序，就有人看熱鬨不嫌事大，這位自戀的公子哥居然把彆人截下來的笑話留存至今，並作為市價的依據，大言不慚地說已經打了一折了不能再降價了。糾纏半天懶得跟他再搞同時對比十萬來說這一百塊實在是算不上什麼大負擔的程若茵屈辱又無語地簽下不平等條約。

“糖是附加的，校服不是哦。”叼著糖一臉欠揍的祝時越在程若茵放下筆之後成功得到了一個大白眼。

心緒混亂的程若茵絲毫沒有察覺周圍同學們比之上周更加變本加厲的打量和指點，她如同設定好的程序，機械一般往前走。肩膀被撞到也沒什麼反應，配合地停下來看著撞上來的陌生女生。

“你是程若茵？”

女生的語氣不算好，言語間暗含的趾高氣昂令人不快。程若茵的思緒尚未收回，下意識點了點頭算作應答。

“沒什麼，走路當心點。”

女生轉頭目送程若茵離開，朝著一旁柱子後頭躲著的兩三個女生走去。

“果然跟傳言一樣，呆的要死，也不知道祝哥看上她什麼了。”撞人的女生一甩頭發，和另外幾個女生並肩離開。

剛才那一撞倒是讓程若茵從繁複的心事中脫離，她調整呼吸如同往常一樣低頭走進教室。此時不算早也不算晚，教室裡已經來了一小半人，吃早飯的、抄作業的、睡覺的、三三兩兩圍著講話的，你來我往好不熱鬨。

但是今天，程若茵踏進教室的那一刻，不知道誰喊了一句：“程若茵來了！”一時間所有的熱鬨噤了聲，眾人心照不宣地抬頭，十幾雙眼睛帶著好奇和探究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聚成一束閃亮的聚光燈，跟隨主角入場。

程若茵皺起眉頭，後知後覺教室裡突如其來的安靜是由於她的到來。她抬起頭，正在麵前的一個同學對上她的目光，連忙低下頭，一下很忙的樣子從書桌上挑出一本書翻開，裝模作樣地指著書本搖頭晃腦。

凡是目光所及，跟她對上視線的同學都如此作為一番避開她的視線，在她視線離開之後又悄悄跟周圍的人竊竊私語。這種背地裡被人議論的，無處不在的目光令程若茵想起早上出門時大爺大媽們的視線，充滿打量和評估的意味，像是在評判一件放在天平上待價而沽的商品。

壓抑住內心的煩躁，程若茵徑直走到座位上，無意識將校服拉鏈拉到最高，用柔軟的布料鑄成一套防止窺探的盔甲。剛從書包裡掏出書本，右手邊的袖口傳來輕微的拉扯感。方諾小心翼翼的眼神掩蓋了內心深處的興奮，一貫怯生生的聲音此刻上揚：“若茵，你看學校表白牆了嗎？”

表白牆？程若茵反應了兩秒才從記憶角落裡翻出這麼個民間組織。她一貫不湊熱鬨，更沒興趣浪費時間去刷八卦。儘管一中的表白牆跟校園論壇是一個性質，除了表白還會有各種消息流通和吐槽，不過顯然程若茵也並不是個關注小道消息的人。

她很誠實地搖搖頭。

方諾咬了口下唇，十分不甘心得到這樣一個不痛不癢的答案。昨天早上的那篇帖子簡直傳瘋了，身為離當事人之一最近的同桌，得不到一個確切的答案讓她吃瓜的心抓耳撓腮。據她的觀察這兩人肯定有什麼，但程若茵坦蕩的態度又好像沒什麼，虛虛實實真真假假的正推反推甚至被她寫成了一篇匿名投稿貼，題目就叫近距離觀察那兩位的觀察日記，在昨天那篇帖子之後也掀起不小的討論度。不少人委托她多看多說，不過程若茵這油鹽不進的態度……哪怕是寫了帖子的她內心仍覺得有幾分不可思議。

“程若茵！”正要再開口進一步暗示詢問的方諾順著聲抬頭，何明薇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了教室門口，神色晦暗不明。

“程若茵……你跟我過來一下。”程若茵走近教室門口，一貫對她和藹的何明薇此刻像是憋著一團火忍著沒發作，同時還有那麼幾分恨鐵不成鋼又無奈的味道，經驗豐富的老教師麵色古怪，隻沉默地走在前麵示意程若茵跟上。

何明薇將程若茵帶去了辦公室，拉了一把椅子過來示意程若茵坐下，等程若茵麵色如常坐下之後，還給程若茵從飲水機接了一杯水。

“若茵啊，今天叫你來就是跟你談談心，放輕鬆，來先喝口水。”何明薇麵對程若茵坐在自己的辦公位，平時嚴厲的教師在麵對自己的優等生露出堪稱溫柔的微笑。

“最近學習或者生活上有沒有什麼困難？老師知道你家裡條件不是很好，老師可能平時忙了不能及時關心你，有什麼困難都可以跟老師說。”平心而論，何明薇對她真的挺好的，從上個學期分班之後了解到她的家庭情況，何明薇就經常借著請她來辦公室幫忙給她帶小點心吃，偶爾還會請她去教師食堂吃飯，有一天下雨還送她回家，也時常會讓程若茵有任何困難都來跟她傾訴。程若茵也十分感激這位亦師亦母的老師。

但，程若茵今天從這句看似平常的話裡品出幾分與眾不同的味道，搭配何明薇古怪的臉色，幾乎可以理解為何明薇有嚴肅的正事要說。

“最近沒有什麼問題，何老師。”程若茵放下手中的一次性塑料杯，雙手搭在膝蓋上，沉著冷靜的態度無懈可擊。

“嗯，你平時，會看校園表白牆嗎？”

嗯？

剛剛方諾也問了同樣的問題，難道是表白牆上出了什麼關於自己的不好的帖子？

程若茵一邊搖頭，一邊快速回憶自己最近有什麼可能會被po上表白牆的舉動。突然，昨天校園門口的那一幕像是鑰匙插進鎖孔裡那樣精準映入腦海，程若茵可以百分百確定自己不會有足夠引起校園熱議的體質，但另一位祝同學可是百分百的亙古不變的熱議話題中心。

那麼，程若茵看著何明薇猶豫著開閉的嘴唇。

“若茵啊，既然你不太看，那我就跟你說說。昨天呢，有人在校園表白牆上發了你和另一個同學的一些照片，舉止比較親密。這個帖子呢影響力比較大，老師這邊也是有所耳聞。當然隻是捕風捉影的引申內容，老師也不會相信的。就是借著這個機會關心一下你，老師就是怕你受影響。快要高三了，還是很關鍵的。”

“所以，你跟祝時越相處得怎麼樣？”

相處得怎麼樣？

那道陪伴著她，帶領著她走出噩夢的呼吸，那個在她情緒崩潰時候依偎的肩膀，那隻會給她擦眼淚的手，那雙會專注注視她的眼睛，還有，她內心深處藏著的，透過重重雨幕依稀可見的，那抹肆意的、令人豔羨的、專屬於少年的身影。

這個問題像是一針引誘劑，引誘被蒙在自己設下的防備迷霧中，不知思考的程若茵，去發現迷霧後掩蓋的，少年對她超乎尋常的縱容，和每次逗她含情的眼中蘊含的幾分溫柔珍惜。

這個少年以她的債主自稱，做的卻都是給予的事情，給予她微笑，給予她包容，給予她夢寐以求的關愛。

心臟砰砰跳了起來，她好像有點太遲鈍了，在接二連三的家庭負擔下，她忘記了她的心臟會為了一名少年加速，忽視了少年朝她走來的一步步，在她封閉自己，端著名為自尊的冷漠搖尾自憐的時候，有人在試圖打破她的牢籠。

她不禁放慢了呼吸，不敢去驚擾這份名為喜歡的情感，她的內心由冰封轉為火炙，為她的發現欣喜若狂，迫不及待想要去見一見，去親口得到一個答案。

就勇敢這一次，就邁出這一步。

麵對關心她，拐彎抹角用話術旁敲側擊地打探二人關係的何明薇，她生出一股巨大的，想要吐露一切的孤勇。

是的，我喜歡他，很喜歡。

在她將要張口之際，辦公室的門被大力推開，兩人回頭，談論話題中心的少年喘著氣站在門口，陽光自窗外打在他的臉上，金光沐浴著他朝氣蓬勃的臉，額角在不算炎熱的春天掛著幾滴汗。他的胸膛因呼吸起伏，他的眼中張揚著書寫青春。

他禮貌又勢在必得地鎖定辦公桌前的二人，跑動之後微微弓起的身子像是捕獵前的準備動作，滿含攻擊的侵略性。

“何老師，請問我方便進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