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的正緊,積雪淹沒了雙腳,素兮背著行囊前行在茫茫雪原上。大雪遮蓋住了草原,填上了低土和土坑。
看不見前方通往何處,看不到來的腳印。周圍一直都是被風吹的赤裸裸、光禿禿的白色草原。
草原寂靜無聲,偶有烏鴉從天上掠過,“嘎嘎嘎”的發出幾聲悲鳴。
如此行走數月,春風醉,寒意散。
春蛙歌起,村頭嫩蒲的香味散在春風中,小蒲公英在潮暖的土中落下、紮根。什麼都能在春季融化,包括素兮積攢許久的悲痛,直到見到了太子殿下,一下子全部化了。
大餘國大太子殿下便是百裡雲祉,此時正在戰亂後的村落中進行善後事宜。
身著半身黑色軍裝,露出白色的衣袖與下擺,灰褐色的長發高束於頂,滿臉悲憫的救治著受傷的百姓。
素兮伸手掐指一算,便知此人就是自己要尋找之人,於是上前搭訕,結果被一個年輕的士兵攔住了,“乾什麼的。”
士兵看著這人衣著奇怪但又略顯破爛,以為是其他國的流民,於是想要驅趕他,正巧被起身的太子殿下看見了。
“等一下。”
體態優雅有禮的少年走了過來,儀態端莊,麵容驚人。藍金色的雙眼雖疲憊但眼中有光,不似少年人的張揚。走近才發現,灰褐色的長發微微有些亂,幾縷發絲垂於臉頰兩側。
“你先退下吧。”
“是,太子殿下。”
雲祉走到素兮的麵前,微笑著問:“你也是因戰亂無家可歸的人嗎?”
“我……”
嗓子沙啞,一出聲便知不妙。長久不開口,如今想說一句話,喉嚨便火辣辣的疼。
“你先隨吾來,等傷恢複了再說。”
心係百姓的少年帶著他進了一個輕傷患者居住的屋子,親自給他查看了身體,最後發現並無大礙,於是讓醫官開了一副藥便離開了。
待他走後,素兮並未久留,也跟著一起離開了。
【我要找到機會單獨見一麵太子殿下,現在人多口雜,太子殿下定然不會輕易與我單獨見麵。】
由此一想,素兮在這個全是難民和流民的村子裡勘察起來。
到處都是受傷的百姓,叫喊聲、哭喊聲絡繹不絕。這些人被分成了四大塊,分彆安置在四個不同位置。
最為嚴重的是那些受了重傷從戰場上抬來的士兵,一波又一波被蓋著白色布從村子後抬出去。
受傷不至於喪命的人被安置在有人照顧的草屋中,傷重急需要用藥才能活下去。
輕傷的就去了剛剛素兮所在的屋子,沒有那麼多人照顧,大多都是自己照顧自己,或者相互幫助。
而沒啥大問題的百姓則自願前去照顧那些受傷的士兵和百姓,一切都被百裡雲祉安排的儘然有序。
走在村子中總能聽見百姓們對太子殿下的讚賞。
“要不是有太子殿下,我們都要死。”
“可不是嘛,我兒參軍上戰場,多虧了太子殿下及時帶著援軍趕到,不然全軍覆沒了。”
“我聽說,咋們太子殿下還要上前線呢。”
“那不是很危險,這麼好的太子,萬一……”
“噓,太子乃吉人之姿,自有天佑,我們一定會勝利的。”
從難民的口中得到了不少有用的消息,素兮看著五華仙山的方向,欣慰的喃喃自語,“師傅,太子殿下是一個心係天下之人,可擔重任,你放心,我一定收他為徒。”
夜幕低垂,銀月高掛。
素兮悄悄進了雲祉的房內,房內的他警覺的拿起身邊的短劍,“誰!?”
“太子殿下,是我。”
他的身影在燭光中拉長,雲祉看清了來人,微微舒了一口。從見到素兮的第一眼起,他就覺得熟悉之感湧上心頭,便不忍心讓士兵驅趕他。
留下了他,親自為他查看身體,好在身體無恙。
“吾以為你走了,原來你還在。”
“太子殿下,你是要上戰場嗎?”
“你從哪裡得知此消息的?”
“聽說的,可否讓在下陪你一起上戰場。”
“戰場不是兒戲,你既然能從戰場上逃離出來,就不應該再回去。”
“我不是從戰場上逃出來的。”
素兮直接挑開了話題,他要直接收下太子殿下為徒,越拖下去越容易出變故。
“不是?”
語氣中滿是疑惑,眼前的男人確實不像是被戰爭摧殘過的模樣。
“我是五華仙山的修士,是來收你為徒的。天命所指,不敢違背。”
“五華仙山?收徒?”
語氣中的不解更深了。
“是的,我來人間就是為了找你,收你為徒。”
看到如此大大方方承認目的,語氣堅定的人,他信了。
沉默一會後站起來,走到素兮的麵前,燭火的光下出現了兩道黑影,歪歪斜斜的,一道風吹來,燭火搖晃下一道影子矮了一節。
“師傅在上,受徒兒一拜。”
他不僅信了,還直接拜師了。
五華仙山是整個人間心中的聖神之地,自古就有不少修士仙人下山幫助國家、百姓渡過苦難。
作為大餘國太子的雲祉自然知道能被五華山的修士收徒是一件多麼幸運的事。
“好,我叫綾華素兮,以後你就叫我素兮師傅便可,這次大戰你不可上場,不日便會有援軍加入戰場。”
“是,徒兒謹記。”
戰爭是焦灼的,焦灼的不僅是人心,更是兩個國家。
帶來的苦難不僅是百姓流離失所,更是國家的真金白銀嘩嘩流失,可能還會輸了戰局。
兩國開戰,必有一輸。
這一次,是利國輸了。
大餘國,勝。
班師回朝的那天,街道上站滿了前來祝賀的百姓,除了戰馬同行的這條主道,其他地方都被堵的水泄不通。
素兮騎著戰馬跟在太子殿下的身後,自從收他為徒之後,便時刻跟在他的身側。
一是保護他的安全,二是教他各種術法。
太子聰慧,學什麼都很快。短短三月已經把基本術法都已經學會,還學會了融會貫通,舉一反三。
“師傅,以後你便是吾的太傅,住在東宮。”
“好。”
回朝當日,太子與素兮一同前往大殿接受封賞。
龍椅之上的皇帝,眼中不見喜悅,輕描淡寫的說了幾句,便讓人將賞賜送往了東宮。
“太子深得人心,是好事。切不可棄禮製於不顧。”
“是,兒臣謹記。”
“至於你說的太傅之人,你喜歡便帶在身邊。”
“兒臣謝過父王。”
本以為會贏得父王的嘉獎,賞賜雖然拿了,倒像是被訓斥了。
眼神低垂,嘴唇微微抿緊,不說一句話,和自己的師傅一起回了東宮。
賞賜已經整整齊齊擺在了東宮的院子裡,百裡雲祉看著這些金銀珠寶,微微歎氣,“父王,是不喜吾嗎?”
“殿下,切勿陷入自責,你做的很好。”
“謝謝師傅。”
“殿下,這些東西還是都放起來,不要動。”
素兮在一旁提點道。
“師傅的意思是……?”?“沒錯,就是殿下想的那般。”
能成為太子的皇子定然不會是單純無知的人,素兮隻是簡單的一句話,他就立刻明白了其中的深意。派人將這些賞賜登記在冊後送去了庫房中鎖起來。
打了勝仗回來,救下了這麼多百姓,本應該是龍顏大悅,但素兮卻發現皇帝的眼中那有什麼喜悅,分明就是厭惡。
太子一人跪在在大殿中彙報,一眾大臣站在兩側,而皇帝隻是偶爾抬眼看一眼跪在下麵的太子。
等彙報完了,也不讓他起來,反倒是訓起話來。這讓誰看了不得迷糊。但迷糊之下就很明白了,大餘國皇帝並不喜歡這位太子殿下。
日落星起,皇宮之中的禮製森嚴,素兮不能日夜護在雲祉身側。但為了徒弟的安慰,第二日天光微亮,便侯在院內等著他起床。
“師傅,你怎麼這麼早。”
“練習符籙,你來看看,之後為師要教你如何畫符籙。”
“好,師傅。”
回到皇宮的雲祉重新換上了太子的華服,一層又一層,寬大的袖子,拖地的下擺。走起路來需要一小步一小步的前進,步子大了就會踩到下擺而摔跤。
這就是禮製,是他遵守了十八年的大餘國禮製。
即使禮製如此,他也不會多說句禮製不好。每日學習六藝,收斂自己的情緒,唯有在素兮麵前,才敢說出自己的想法。
“師傅,吾不喜歡六藝。吾也不喜歡這樣的華服。”
“那你喜歡什麼?”
“吾不知道,或許是宮牆之外吧。吾喜歡師傅交給我的術法,還有符籙,可惜符籙太難,學不會。”
“太子殿下聰慧,多練習就會了。”
素兮總是鼓勵他,不會輕易否定。這給了雲祉莫大的溫暖。
“自從母後薨逝之後,還沒有人這麼對我說過。有了師傅之後,我覺得又有人愛我了。”
“太子的意思是,如今的皇後並不是你的生母?”
“是的師傅,當朝皇後是我的繼母,但我敬她如母後,每日請安問候不曾停歇。”
此刻他的臉上是落寞,還有難以言說的思念。小聲又謹慎說出這句話時,臉上的表情是不自然的。
“太子殿下,日後你定然是一個受人愛戴之人。”
春日的暖意在悄然中變熱,夏季帶著熱烈來了。三個月的時間過得很快,雲祉一直不太熟練的符籙早已手到擒來。
身著淺米色宮女在東宮大殿內傳達皇後的口諭,“太子殿下,皇後娘娘想您了,邀您一敘。”
宮女傳完話沒有離開而是一直低著頭等在一旁,好似百裡雲祉現在不走,她就一直等。
“吾知道了。”
他知道這趟是非去不可了,於是回書房留了一片竹簡後離開了太子殿。
「師傅,皇後召見,徒兒稍後回來。」
當他離開後,一道黑影閃進了書房內,片刻又從窗戶裡翻了出來,不見了蹤影。
書房又歸於平靜,書桌上青銅符節邊的竹簡不翼而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