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識月(三)(1 / 1)

聞君不識月 一行貳叁 3579 字 6個月前

“昔日阿越國使團前來獻寶一事,未必真是意圖捅出潛逃的質子。細想之下,恐怕是暗中與黔朝勾結,欲分我大榮一杯羹。”江淩安站在龍榻前,視線虛虛落在建安皇帝臉上。

建安皇帝仰躺於龍榻,麵色憔悴、儘顯病容。他雖已年屆四十五,卻依然能在那張俊美猶存的臉上看出年輕時候的風采。他用巾帕捂住口鼻輕咳幾聲,“如今這般光景,朕亦有此懷疑。阿越國明麵上作出早已同黔朝生出嫌隙,轉而攀附我大榮之舉,實則——恐與黔朝竄通之後,刻意前往我大榮探聽消息。隻是那名質子……”

建安皇帝掩住口唇咳嗽不止,江淩安連忙上前將他扶起身來靠床而坐,輕輕順著他的後背往下順,“言及那名質子,朕心中氣息難以順暢。當初將她下至監牢時,在大殿內聲淚俱下,你瞧瞧,後來她都乾了什麼?”

“陛下,是微臣失職,讓淩月鬨出那般動靜。還望陛下保重龍體,不宜因這些瑣事傷及龍體。”江淩安連忙發聲,將當日失誤攬至自己身上。

“瑣事?當初她縱火燒了驚雲山莊,再次潛逃,這未嘗算得瑣事。”江淩安皇帝言辭間慍色略顯,“依朕看來,你是豬油蒙了心,早已分不清孰真孰假。”

江淩安雙膝跪待,“陛下,微臣糊塗。如實而言,一開始微臣確實不清楚淩月的底細,她自己也難以言明來曆。後來微臣心生疑慮,多番派人暗中查探、又試探無果,遂思及淩月不過是黔寧王的遺孤,又被黔成王送往我大榮為質子,落得如此境地,微臣不禁心生憐惜。陛下,微臣對淩月或有包庇之心,然微臣對大榮、對陛下誓無二心。”

建安皇帝有些體力不支,氣喘連連,“罷了,提及此事,唯有增加朕的煩憂。朕近日來體力逐漸不支,乏力愈發嚴重,先帝當年便是這般終日憂慮朝政,最終心力衰竭……”

“陛下。”江淩安出聲打斷建安皇帝即將脫口而出的言辭,“陛下正直壯年,還請勿要提及這些喪氣話。”

建安皇帝卻不甚在意,“無妨,這凡人到了年紀,終有順應天命的一日。朕隻是憂心,太子尚且年幼,把這大榮江山交予他,朕不放心呐!”

“陛下,太子聰慧,又潛心學習,陛下不必過於憂慮……”

“陛下,大皇子來了。”內侍稟告。

“朕疲了,讓他不必前來。淩安,你也出宮去吧!”

江淩安遂行禮退出寢殿,正遇上大皇子等候在門口。

“大殿下。”江淩安躬身行禮,“陛下歇息了,先出宮吧!”

大皇子先行往外走,待出了宮門,方才頓住腳步,回身麵向江淩安,“淩安,今日父皇都不願見我。我……”他聲線哽咽,眼皮輕微泛紅,“我曾經以為,父皇一直不給我封號封地,是因著有其他考慮,如今看來,是我想多了。”

江淩安聞言,麵色微凝,“大殿下何出此言,陛下未讓你前往封地,必然是念及父子情誼,不願父子分離,大殿下勿要多心。”

大皇子苦笑出聲,“父子情誼?淩安,你當真相信父皇一直圈著我,不給我分封是因著不願父子分離?”

江淩安察覺大皇子今日言行異樣,“大殿下,若非如此,還能為何?”

大皇子垂頭喪氣,“本宮原以為,父皇是有心讓我繼位,方才遲遲不分封,直到太子殿下受封,本宮才意識到,父皇這是擔心我在封地舉兵謀反,故而將我困在昀京。”

“趙源,你瘋了?”江淩安聽得大皇子這番謬論,心下氣急。

“我瘋了?難道你沒往這方麵想過嗎?朝廷上下,熟人不曾這般想過?本宮愚蠢至極,醒悟的晚了。”大皇子抬袖掩麵,沉吟片刻,“如今父皇病重,太子年紀尚幼,本宮便想著,每日多往父皇麵前行走,能否念及本宮的好?太子要不是因著皇後所生,乃父皇嫡長子,他如何能有今日?”

江淩安隻覺大皇子愈發癲狂,似乎瘦了不小的刺激,“大殿下,慎言……”

“慎言?本宮自小便被教導要謹言慎行,不爭不搶,要安於做一閒散王爺。時至今日,本宮又得到了什麼?再如何優秀,如何深得民心,終究抵不過父皇嫡長子,皇後所生便大過於天,他趙瑾若非皇後所處,他何德何能,能受封太子之位?”

江淩安語氣凜然,“大殿下,太子殿下雖年紀尚輕,卻潛心學習治理朝綱,利民政策,前些時日跟著陛下上朝聽政,朝中大臣對太子殿下亦言語有加。”

江淩安言及此處,沉吟片刻,深深忘了大皇子一眼,“大殿下,有些想法能要人的命,此番說與微臣聽了,便算揭過,還望大殿下三思,這種想法不能再有,更不必言與他人知曉,再者,也是重中之重,萬萬不可付諸行動。”

大皇子聞得江淩安這番話,後背冷汗淋漓,眼中卻噙著失落,“淩安,你我自小一起長大,我以為……無論我有何想法,要做什麼,你都會無條件支持我,我以為你是個能看清形式的人,是個聰明人,不曾想……”

“趙源!”江淩安壓著嗓子輕喊,“在你眼中,能看清形式的聰明人,便是能助你謀反之人嗎?”

大皇子頓時一噎,好半天沒說出話來。兩人吵到最後,言語間的禮儀全然拋諸腦後。

“謀反?”大皇子冷笑出聲,“江淩安,父皇若是能看清形式,本宮還至於走到今天這步嗎?”

江淩安不欲就這個問題同大皇子糾纏,遂斂去麵上慣有的平和,“趙源,我再提醒你一次,即刻把你內心生出的那些非分之想、不孝不義的想法收好,嚼碎了吞回肚子,最好永遠不要再冒出來。不然,真有那麼一天,我江淩安第一個砍下你的手祭劍。”

大皇子聞得江淩安這番激烈言辭,未嘗再言,二人算的不歡而散,各自冷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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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大哥,當日聽您言及我身上的蠱毒或與宮裡那位有所牽連,還請詳細說來我聽。”淩月換上一身天青色長衫,正欲出門。

李常卿便將昔日提及一事徐徐道來,“月城內百姓民不聊生,家裡有孩子的,能逃的都逃了,實在無法逃離月城,便隻能眼睜睜看著官兵上門將孩子捉走。”他臉上露出痛惜之色,又參雜著憤懣。

“說是要將這些幼子帶進皇宮自小當作將士訓練,長大後方才能報效朝廷。然,實則那些幼兒,悉數被帶往煉製傀儡的地方,悉數交與那些蠱毒高手,全權煉成了物質傀儡,用作戰爭武器。”

“故而,當日林大夫查探姑娘身上的蠱毒,恐與黔朝煉製傀儡的地方有關,方才出言提醒,擔心因小失大,而暴露了身份。”

淩月聽得這番詳情,將之與她獲得的消息相聯係,個中緣由倏然明了。

黔朝軍打著將幼兒帶進皇宮當作預備禦林軍操練,實則是拿去交與沁蘭山莊煉製成傀儡,早已鬨得月城內百姓人心惶惶。

淩月方一思及此事,遂想起雲飛翼曾言及此事因她父王而起,她尚在黔朝王庭時,從未聽聞一點風聲,可見父王將此事藏的有多隱蔽,必然不是一般人隨隨便便就能尋到那處是非之地。

黔成王即位後,繼續同沁蘭山莊狼狽為奸,繼續那般非人的勾當,言及於此,淩月心中悲痛難忍,黔成王能有後來的種種行為,全是因著雲飛翼明裡暗裡的引誘、刺激,不然黔成王也不會生出謀反之心。

而雲飛翼為何會行此番惡事,便是因她而起,歸根究底,這一切都源自於她。煉製傀儡一事引他父皇而起,父王母後被害死,又因她而起,無數個午夜夢回時,她都愧疚與自己生在世上的罪惡,平靜心緒細想,又覺事實並非如此。

父王與奸人合謀草菅人命,煉蠱毒、製傀儡,那是父王自己有失帝王之德;雲飛翼因著想要將她捉去煉蠱而與黔成王合謀,謀害了父王母後,雖因她而起,然非她之過。

哪怕隻是因她而起,她也吃儘苦頭,親身體會蠱毒之苦、喪親之痛,父王造的孽,悉數報應在她的身上。如今她既已蠱毒得解,恢複常人之身,又習得易容之術,正是她當付諸行動之際,叫那些罔顧人倫之輩嘗儘苦頭。

淩月深知此番計劃雖算的完善,然當真著手行事殊為不易。雲飛翼並未告訴她沁蘭山莊煉製傀儡的地方在何處,再者雲飛翼是否能輕易接近黔成王……樁樁件件卻非易事。

雲飛翼常年獨來獨往,淩月若是易容成他在黔朝王庭時候的模樣,自然不便帶李常卿一同前往。依次番分析來看,淩月得出最終答案:她隻能隻身一人前往黔朝王庭,諳熟境況後再伺機找尋沁蘭山莊煉製傀儡的地方。

既無他途可行,淩月心知無需再多作思慮,遂與李常卿、阿蘭略作告彆,便隻身出門,直往黔朝王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