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中花(七)(1 / 1)

聞君不識月 一行貳叁 3656 字 6個月前

中秋佳節,萬物生輝,白日裡昀京大街人頭攢動,宛如一幅熱鬨生動的畫卷。

節日氣氛愈加濃烈,邊塞的戰事未及消減京中百姓的歡愉心境。

月下桂影如織,花氣沁人心脾,昀京城內,貴人們賞桂飲酒,好不熱鬨。

正值月色高懸,正是聚眾賞月好時節,驚雲山莊內卻是一片靜謐,月光泠泠,一個小小人影穿堂過巷,隻片刻功夫,便移步到了山莊前門。

那小小人影頭戴墨色兜帽,整個人籠罩於桂樹林密的濃墨夜色,朝著城東一處山水彆院行去。

“卿謠殿下,我就知道,終有一日你會主動找上門來。蠱毒侵蝕一年之久,你亦沒剩多少清醒時日了。”雲飛翼拉開書房門,眸露星輝,望著門前的那抹嬌小身影。

淩月倚門而立,凝眸注視雲飛翼,並未接茬,她安靜觀察著那張同雲飛翎相如出一轍的臉——半晌,如玉纖手向著雲飛翼麵上一伸,指尖輕撫他臉頰凝脂肌膚,“你往日在黔朝王庭,用的可也是這幅容貌麼?”

雲飛翼倏地拍開淩月觸及到他麵頰的那隻手,微嗔:“我怎麼會將真實麵容讓那些人瞧見,他們也配!”

“是嗎?那這次黔朝軍襲擊淩州大營,你是否也曾從中斡旋?”淩月向前一步,視線不離雲飛翼,繼續詢問。

雲飛翼猛地將淩月拉進屋內,丟在一方木椅,旋即關上書房門,“我說過,我隻對你、以及你身上的蠱毒感興趣,行軍打仗那是黔朝軍隊的事,與我何乾?”他眸中似又火星噴湧,熾熱視線釘在淩月臉上。

淩月聞言垂了頭,低聲開口,“是啊,我一直記得的。我近日察覺蠱毒的侵蝕愈發難捱,時常感覺蠱蟲在體內遊走,身上、身體內,每一寸皮肉、骨血都酥麻刺痛。雲老先生為我療毒的時候亦是痛極難忍,兩類蟲蟻啃噬的痛楚實乃非常人所能承受。”

淩月言及此處,遂抬眼癡癡望著雲飛翼,眸中霧氣氤氳,聲線哀憐,“自上次見著你,我仔細思慮、分析你先前所言,倏然頓悟,事實上,你實為言之有理,唯有你,方可除祛我身上的蠱毒,祛儘我體內那隻逐日生長、漸而與血脈融為一體的毒蟲。我心裡的不安日益加劇,然束手無措。雲飛翼,我再不逃了,回來尋你。”

幾滴淚珠順著淩月如玉麵頰滑落,滴落前襟,儼然一副孩子犯了過錯,前來父母跟前承認錯誤、懇求原諒的姿態。

“你何不——也教我煉蠱?”

“不可。”雲飛翼聞得淩月刻意回來尋自己,眉梢本亦是染上喜色,倏爾聽得她要學習煉製蠱毒,猛然爆發,“你是我最得意的‘病人’,怎麼能煉蠱!”

淩月瞧著他,似有不解,“為何不可?如今我亦將你的易容術儘數習得,你擅長的那幾張麵容我也拿捏的精準,你不願我成為第二個你嗎?”

雲飛翼仍然拒絕,“不可,‘病人’不可轉為煉蠱者,否則會破壞‘病人’的完整性,便不再是我最稱心的作品了。”

淩月不再糾結他口中所言,“我明白了,如你所說,你必然是不能忍受我身上有瑕疵,不再如你心中所想那般完美?”她眸似星輝斑斕,眼中有狡黠之意。

“那自是當然,每一個煉蠱者都會對自己最得意的‘病人’愛不釋手,不能接受她有半分瑕疵。”雲飛翼喜上眉梢,眼中灼灼之色猶如火燎,鋪灑淩月滿身。

“既然如此……”淩月手中握住一把寒光泠泠的匕首,對準自己手腕上淺薄皮膚細細劃開,“這樣算有瑕疵嗎?”她眼角含笑,容顏如畫,低聲笑著問雲飛翼。

雲飛翼原地跳起,即忙搶到淩月跟前,修長有力的手指倏地一抬,正欲抽走淩月手中依然抵住瓷白皮肉的匕首。卻遲疑著不敢動手,他瞧見被匕首劃過的纖細手腕皮開肉綻,殷紅鮮血淋漓落下,汩汩滴落浸染玉樓點翠綢製地毯。

“不,殿下,快停手,現在停手尚且來得及補救。”

“你在黔朝王庭用的那張臉,便是我第一次在梵音寺見著你時那番形貌,對嗎?”淩月握著匕首的那隻手動作不停,眸光顯儘柔和,繼續問雲飛翼。

雲飛翼怒目望著淩月,喊聲淒厲,“你住手……”

淩月對他急切的視線與淒然言語置之以不理,倏地揚起手中匕首便要刺向脖頸,匕首尚且懸而半空,便聞雲飛翼嗬道:“是,正是那副容貌,我悉數教與你,你也會的。”

“我竟是不知,你對我這個所謂的‘病人’這般——在意。”淩月將手中匕首扔向雲飛翼,麵帶嘲諷,“雲飛翼,你是煉蠱魔怔了嗎?或是那蠱蟲在你體內年深月久的侵蝕叫你失了人性。”

雲飛翼接過淩月擲來的匕首,並未吭聲,他怔怔望著淩月,似乎並未明了她話中何意。

淩月斂去笑意,轉而好奇道:“你為何——會在自己身上下蠱?”她坐直身子,湊到雲飛翼眼前,“隻是在彆人身上煉蠱並不能滿足你內心的欲望,想要親自試試這其中滋味如何嗎?”

雲飛翼向後退開幾步,與淩月拉開距離,聲線凜然,“唯有對自己身上的蠱毒掌控自如,方可操控神智尚存的中蠱者,你是唯一一個——體內留存活體蠱蟲,暴戾異常,卻保留神智的中蠱者。”雲飛翼嘴角倏爾輕揚,“卿謠殿下,你可知——當年黔成王欲將你送往榮朝為質子,意欲何為嗎?”

淩月憶起當年在梵音寺那日,雲飛翼曾提及她是第二個煉製成的成品,如此看來,必然還有一人如她這般,雖是蠱毒侵蝕身體,然神智尚存。

“雲飛翼,你說話為何顛來倒去?你當年不是同我說,我隻是你手下第二個神智清明的傀儡?”

雲飛翼聽得這話,旋即回過味來,知曉淩月這番言辭意指何事,遂靠近淩月幾步距離,笑得狡黠,同她解釋,“不錯,我是曾說過類似的話,然你和他,存在明顯差異,甚至差彆巨大。”

“有何區彆?”淩月追問道。

“那個‘病人’雖神智尚存,卻是個廢物,並非如你這般力量無窮,身手不凡。那人隻是個徒留神智的常人罷了。”

身中蠱毒,卻非暴戾之徒,又神智清明,煉製此類蠱毒有何作用?那人又身在何處,莫非如她這般隱姓埋名,隱匿於無人知曉的異鄉之地。

淩月心下如此思忖,遂開口問詢雲飛翼,“你說的那人,你可知他現在何處?”

雲飛翼倏爾醒悟過來,察覺到淩月此舉實為套話,然未曾擱在心上,簡潔作答:“那誰知道,興許藏身於某處重要之地,苟活著等待月明之日呢!”

淩月心下思量:那名同她一般身中蠱毒者,姓甚名誰,是否同樣為黔朝王庭的人,淩月沒有兄弟姊妹,實在想不出黔成王會拿誰來做煉蠱的活體。

“黔成王欲將我製成聽話的傀儡,保留自己的神智送往榮朝為質子,實則是作為間諜安插在榮朝皇室。雲飛翼,我說的對嗎?”淩月玉頰微馳,莞爾一笑。

一個先王的孤女,留在王庭終究仿佛懸於黔成王頭頂的利劍,時刻備受威脅,恰逢身後有煉製蠱毒的高手,何不將其製成可供操控的傀儡,送往榮朝為質子?一個身量幼小的稚子,榮朝皇室又怎會懷疑黔成王會在質子身上做文章,既全了求和討好的意圖,更不會讓先王的孤女知情王庭朝堂政變的真實緣由。

黔成王好算計,此番操作竟是把榮朝中人並黔朝先王孤女一齊拿捏,待黔朝內亂平定,兵力、朝政維-穩,便可靜下心來齊心對付榮朝,開闊疆土。

期間,那位身在榮朝的質子亦可通風報信,她身懷絕技,自然能掩人耳目送出可靠消息。黔成王更不必憂慮質子不曾服從,因著蠱毒的控製,質子自然唯命是從,拒絕不得。

可惜,一切算計終究落空,質子尚未出發便私下潛逃,這無疑給黔成王帶來一次重擊,更加劇了與榮朝的緊張關係,卻依然做小伏低,堪堪頂住各方壓力,熬過內亂時日,終於黔朝朝政恢複穩定,叛亂者死於掌權者刀下,黔朝軍卷土重來,侵吞榮朝疆土。

黔寧王尚在位時,累年戰事不斷,傀儡軍所向披靡,榮朝國庫漸日虧空,兵力尚且不足,能維護一方百姓安穩自非易事,能守住榮朝疆土不被侵占便是將士們心中所願,哪裡還有軍力、軍餉進軍黔朝呢?

“雲飛翼含笑點頭,殿下,你自小冰雪聰慧,自是常人不及,我同你相識一場,幸而有此良機將身上的蠱毒付諸一用,倘若欲除儘你這身上的蠱蟲,除非我體內的母蠱消散殆儘,或是我本人灰飛煙滅,方可得奇效,否則,殿下,你便會與我身上的蠱毒同生。”

淩月若有所思,眼眸噙著笑,輕聲問他:“雲飛翼,你的意思——若是我把你殺了,便可得解脫?”

雲飛翼倏然狂笑不止,笑聲刺激淩月耳膜鼓動,她神色不耐,“難道並非如此?”

“自然不似這般容易,我死了,也須得蠱蟲銷毀尚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