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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學樓四樓的多媒體教室裡,祝卿好正坐在椅子上,誦讀著一會兒要念的稿子。
這屆運動會的讀稿任務按照慣例輪到了高一手裡,在蔣年的一力舉薦下,由祝卿好代替整個高一年級誦讀此次運動會的加油稿。
距離下一項比賽開始還有段時間,祝卿好挪了挪發麻的半邊屁股,起身向窗台走去。
正值十一月中旬,校園內的香樟樹已經徹底被金黃所覆蓋,一片片的彩金與天邊的晚霞交相輝映,仿佛一條五彩斑斕的河流湧向大地,奔騰不息,璀璨奪目。
她雙手抵在窗沿,探出半顆腦袋,紅色的塑膠跑道上,藍白身影化作靈活的麵條不停地晃動著。
早些時候她曾看過下午的項目名單,沈嶼白報了男子一千米,自那次體育課之後她已經好多天沒見到他了,也不知道他今天會不會來。
“篤篤篤——”
門被人敲響。
祝卿好轉身就見一張熟悉的麵孔自門縫透過來。
林厘
沈嶼白消失的這些天都和她在一起。學校的貼吧裡時常有人更新他倆的最新動態。他們或是在校門口附近的台球廳,或是在她連名字都沒聽過的酒吧裡。他們是那樣的熟悉,旁若無人。
“同學你好啊。”林厘走近她,笑著和她打了個招呼,然後接著說:“你能幫我一個忙嗎?”
祝卿好現在心裡酸酸脹脹,卻依舊對她扯出個笑臉,說:“什麼事?”
林厘見狀關上門,從挎著的香奈兒包包裡取出一封信,笑著說:“一會兒你能幫我念一下這份稿嗎?”
祝卿好垂下眼睫,每班誦讀的稿件數量是固定的,她輕微蹙了下眉。
林厘似是看出她的猶豫,直接把信封塞到她手中補充說:“上麵內容不多就幾句話,你在結束之前讀了就可以,不會耽誤你很多時間的,拜托啦。”
祝卿好愣愣地看著手中的那份粉色信封,還未開口,林厘已經對她說完謝謝轉身出了教室。她拾回目光,捏著手中的信封躊躇了一會兒才走回桌前。
此時距離比賽開始還剩三分鐘。
她拆開信封,果然如林厘所說,上麵的內容很少,但也僅有短短的一句話。
“沈嶼白,我是高二班的林厘,我追定你了!” 她念出來的同時,攥著信紙的手不自覺的用力。
而後她輕扯了下唇,她竟然有一絲慶幸,慶幸他們還沒有真的在一起,這是林厘單方麵的努力。但轉頭一想,這樣一個熱烈的女孩,沈嶼白真的不會心動嗎?亦或者說他要是真的對林厘沒感覺,為什麼要曠課這麼多天就為了和她在一起。
心緒凝成一團拆不開的毛線球,她煩躁地閉了下眼。剛剛的那一絲慶幸此刻被寸寸折斷,她忽的眼眶有些泛酸。然後她深呼了口氣,將信紙塞到手邊的一摞紙張中,準時打開播音按鈕。
清脆的聲音通過廣播傳遍整座校園,原本隱匿起來的蟬鳴聲也跟隨著她一字一句的激昂聲調此起彼伏地附和起來。
“致一千米長跑的運動員們:
人生沒有既定的終點,與生命相連的唯有始端,加油!
投稿人:高一六班。”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手裡的稿件也隻剩下林厘給的那份。祝卿好的視線重新落向窗外,隨著一聲槍響,少年的身影躍然跑道上。
他快得像是一陣風,背上的七號號碼牌也跟著晃動著虛幻起來。他不給任何人留有喘息的機會。自然也不會留給她。
她重新收回視線,目光落在手裡的信稿上,然後擺正播音器,對著麥說:“沈嶼白,我是高二班的林厘,我追定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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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嶼白在男子一千米比賽中奪冠,周圍歡呼叫囂聲不絕於耳,他卻沉著張臉,半分眼神都不分給他們。這讓原本躊躇上前要去送水的女生見狀皆定在原地。
他大步走到候場區。
這時周子琅走過來扔了一瓶水到他懷裡,然後坐在他旁邊說:“嶼哥,你可是好些天都沒理我了,你瞞著彆人也就算了,你還瞞著我。你和我還算兄弟嗎?”
沈嶼白沒說話,額上的汗珠還在滾落著,他擰開瓶蓋,仰頭喝了口水,抬眸向教學樓那邊看過去。
深海的窗玻璃很透亮,從這邊看去,隱隱能看到她挺拔的脊背以及垂在肩上的頭發。
他輕笑了聲,垂下頭,說:“沒想瞞你。”
“你和你爸,算了。”周子琅頓了下,猶豫地問:“那她怎麼辦?”
提到她,沈嶼白的眉心漸漸沉下去,隔了一會兒,他才說:“彆和她說。”然後大步向校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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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厘要追沈嶼白這件事在兩所學校裡傳得沸沸揚揚。傳聞林厘本來是隔壁永嘉中學的學生,為愛轉學到深海,兩人平日裡形影不離有圖片為證,想必不久就會傳出一段佳話。
正值課間休息,班裡的大部分同學都在八卦這件事,另一部分則聽他們在那兒八卦。
這些天祝卿好沉默寡言,一有時間就撲在學習上,比如現在。蘇沐禾看著她桌上的卷紙越堆越厚,蹙了下眉頭,然後摁住她的手腕。
祝卿好輕抿了下唇,她不肯鬆筆,蘇沐禾也就不肯撒手。
終於,她放下筆,掀起眼皮看她,聽蘇沐禾說:“祝卿好,你能不能不要這個樣子。”
“我不喜歡和膽小鬼做朋友。”蘇沐禾盯著她,又問:“為什麼要幫林厘?”
她沒吭聲,攥著筆身的手指用力到泛白,將臉埋進胸口,隨後一顆眼淚啪嘰砸在卷麵上,將黑色的字跡渲染開,聲音跟著視線一並模糊起來,“可他不喜歡我能怎麼辦。”她聽見自己磕磕絆絆,哽咽地說。
她能怎麼辦,他好像喜歡那個叫林厘的女孩。
自打注冊了貼吧,她就像一隻見不了光的下水道老鼠,隻能趁著夜深人靜的時候去偷窺他的一舉一動。
他和林厘在台球廳的時候挨得那樣近,他手把手教她打球,他站在旁邊寵溺地看著她進球的眼神,像是一把把匕首深深地剜刺著她的心臟。
他說過,隻有女朋友才可以碰他的。
她快要窒息了,可她沒辦法。喜歡他,是她一廂情願;他不喜歡她,那又不是他的錯。
可她控製不了自己,她嫉妒林厘,卻又希望他快樂。
祝卿好單手捂住臉,不讓眼淚掉下來,聲音斷斷續續:“我,我原本以為他那次奮不顧身救我是對我有意思的,可是事情好像並不是這樣。隻是因為他本身就是一個很好的人,是我錯了……”
蘇沐禾最見不得好朋友受委屈,尤其是祝卿好,她當即一團怒火燒到頭頂,用力拍了下桌子,氣道:“媽的,渣男!老娘這就找他去問清楚!”
“彆,彆去。”祝卿好趕忙拽住她的胳膊,“沐沐你彆去,求你了。”
“我會忘了他的,真的。”她小聲說。
時間可以洗滌一切,萌發的情愫就讓它斷在土壤裡。
如果你喜歡的人不是我,那也沒關係。
她牢牢抓住蘇沐禾的胳膊,抬眸看她的神色。半晌,蘇沐禾似是妥協,衝她歎了口氣,但她似是也無法現在就放下這件事,於是轉過身去不理她。
原本吵吵鬨鬨的人群因這邊的異動安靜下來,祝卿好扯了張紙將眼淚擦掉,沒管他們繼續埋頭寫手裡的題。
她和蘇沐禾一連冷戰了好些天,蘇沐禾人緣好話多,一下課就有大把的同學來找她玩,不像她,一個人冷冷清清地坐在那兒。
原來蘇沐禾有那麼多朋友,卻總是為了陪她一人而拒絕其他人。這次,她好像做的真的不太對。
這幾天放學她都是一個人走,其實以前她也是一個人,但現在她卻覺得哪裡都不對勁,路上少了些吵吵鬨鬨,她竟然下意識想哭。
蘇沐禾以後是都不會理她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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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卿,我聽你們老師說你選了文?”林女士剛看完晚自習,正在門口脫外套。祝卿好從鞋櫃裡取出一雙拖鞋遞到她腳邊,“嗯”了一聲。
“選文不好,以後就業困難。像選理才有出路,現在的計算機什麼的,人家都是坐在辦公室裡吹空調。你選文以後當老師很辛苦的。”林女士邊說邊去廚房洗蔬菜。
“我沒想當老師。”她說。
“不想當老師?那你想乾什麼?老師起碼有編製鐵飯碗。”林女士探出頭看她。
“反正就是不想當老師。”祝卿好扯了一句,然後回屋反鎖上門。
“不是這孩子能不能好好說話?”林女士將菜葉子摔到水槽裡,“我哪句說錯了,現在這文科就是不好就業,我還不是為了她。”
祝安忙走過去,摟了下她的肩,安慰道:“卿卿要升高二了,估計學習壓力大。”
“壓力大?那就住校,省的一天尋思一些有的沒的。”
“好啦好啦,我來洗,你快去歇著。”祝安解開她身上的圍裙,然後把人請到臥室。
門口傳來腳步聲,祝卿好趕忙把眼淚擦乾。
“卿卿,是爸爸。”祝安站在門外說。
“有什麼事嗎,我在寫作業。”
“我給你送杯熱牛奶。”
祝卿好趿拉著拖鞋去給他開了門,聽他說:“把牛奶先喝了,你媽的話彆放在心上,她沒什麼惡意。老師當得久了,總會有些職業病的。”
她知道,她剛剛情緒也不太對,問:“媽她沒事吧?”
祝安晃了下頭,“你媽沒事,倒是你,什麼話都往肚子裡藏,這可不行,憋得久了是會生病的。”
聽他這麼說,她忽覺得鼻頭有些酸,說:“爸我知道了,你早點睡吧。”
祝安拍了拍她的肩,然後走的時候幫她帶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