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嘉站在屍體旁,麵對突如其來的死亡,鎮靜又害怕。男人倒地時口吐鮮血,現在有更多的血從他胸上傷口處湧出,漸漸在屍身下聚集成溪,他身上還有其他被割傷的地方。
南嘉後退兩步,擎著血淋淋的劍,她想離開,想要躲到沒有充滿眾人控訴眼神的地方,正想再次後退,卻想到自己救了一個女孩。
她不能走,不能讓那個女孩被欺負。
於是她慌忙丟下手中血淋淋的劍,去扶起那名女子。
“你還好吧?”南嘉輕聲問。
那女子正怔怔看著那男人的屍體,聞言終於轉過頭看了她一眼,她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仰起頭,放生呼叫,在極度痛苦中無法吐詞。
南嘉沒有再說話,她知道說什麼都是徒勞。
少頃,嚴辟帶著兩個徒卒走了過來,然而南嘉卻覺得似乎過了半日。
嚴辟穿著青銅鎧甲,腰佩短劍,走路鏘然,他沒有戴頭盔,這讓他猙獰的麵容在陽光下猶為清晰。
“蘆江,”他說,“跟我走一趟吧。”
南嘉冷眼望過去,“為何?”
“你當眾斬殺徒卒,公子厲嬰必須得見你一麵。”
南嘉起身向前走了一步,“那人死有餘辜,況且我已不是公子厲嬰的妾。”
嚴辟居高臨下看著她,“我是軍尉,軍令不可違。”
“那個死人也違反了軍令,你為何不早點出來製止?”南嘉說,“我不會跟你走。”
嚴辟沒了耐性,“抓住她。”他對手下的徒卒說。然後後退一步。
兩個徒卒向前走來,皮甲隨著他們跨出的每一步發出鈍鈍的碰撞,南嘉捏緊拳頭。
她出乎意料地冷靜,耐心地等待著出手的最佳時機。
“你得償命,”其中一個徒卒拔出腰間的劍,“為我們的徒卒償命!”
南嘉盯準時機,正要出手,隻聽一聲大聲的呼喝,那個被欺淩的柔弱女子以南嘉無法置信的速度行動起來,撿起南嘉方才丟在地上的劍,不顧一切衝向嚴辟,向他刺去。
強大的執念激發出了她的潛在能力,恢複了人原始的戰鬥本能,嚴辟舉劍阻擋,居然沒有擋住,被她刺傷了胸口,血液緩緩流出來,染紅了他的鎧甲。
但也僅止於此。
那女子被嚴辟一劍封喉。
“力氣倒大,但是比我還差了一些。”嚴辟嘶聲一笑。
徒卒遞來粗布與他擦劍,他抬起手臂就痛得皺眉。
這時公子厲嬰與公子胤終於趕過來,前者一臉不耐,顯然是因為吃飯時被人打攪了雅興而不滿,後者則無甚情緒地看了南嘉一眼,招了手下過來了解情況。
當他走過來時,眾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正竊竊私語他會做出什麼樣的舉動。
南嘉孤零零站在眾人視線的中央,每一雙眼睛的視線又集中在了她身上。
“南嘉,”公子胤輕聲喚道,朝她走去。
“抱歉,”南嘉麵無血色。
“我知道。”他拍拍她的頭,站在他麵前,她實在瘦小,“很難想象你竟能闖出這麼大的禍,你有沒有受傷?”
“沒有。”她臉上還沾著血,“隻是她死了。”
“但也報複了過去,”公子胤輕聲道,然後轉向公子厲嬰,“哥哥此舉不甚妥當。”
聽到他的話,公子厲嬰斥向嚴辟,“看你辦的好事!”
接著直起身子,“這樁事早點了解為好。”
嚴辟捂著傷口踏步向前,“蘆江阻止我們執行軍令,實在不合適。”
南嘉張嘴想要辯駁,卻見不遠處一位流民女子向前一步,出現在了人群之前,目不轉睛地看著她,仿佛是在祈求,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她捂著胸口,看了看嚴辟,又看了看南嘉。
在這一秒之內,南嘉腦子以極快的速度轉動,然後做出猶豫不決的樣子,走上前去,她穿著一件青蓮色繡鹿紋菱形紋的絹衣,脖子上掛著雕工繁複的精美玉石,頭發微亂,但烏黑發亮。
她對著公子胤眨了眨眼,接著看向公子厲嬰。
“是,是妾的錯,”她噙著眼淚說,裝出十足懺悔的模樣,“是妾一時衝動。”
嚴辟:“你既承認自己的罪過,便非受罰不可。”
“閉嘴!”公子厲嬰斥道:“嚴辟,她隻是一個女子,還是我弟弟新納的妾,你要我如何?打他幾鞭?不過死了兩個人而已,現在沒事了。”
嚴辟便不再言。
公子厲嬰準備走開,南嘉又道:“請公子允許南嘉將功折罪,為嚴軍尉處理傷勢。”
公子厲嬰停下腳步,轉身皺眉道:“依你。”
嚴辟貌似對這個提議也很滿意,沒有再說什麼。
公子厲嬰已經沒什麼心情處理此事,說完便轉身離去。
南嘉便對著眾人說:“我剛動了武,疲憊不堪,有沒有人願意幫我一起給嚴軍尉處理傷口。”
“我可以為嚴軍尉療傷。”
南嘉轉頭,開口的是方才和她對過眼神的那名女子,“你叫什麼名字?”
“草民名巫姝。”
“我們不需要這些流民幫忙!”公子厲嬰麾下的一名徒卒大聲說。
“軍爺,草民沒有惡意。”巫姝語氣誠懇,她穿著粗麻布,但不同於其他滿身泥土的流民,她雖衣衫襤褸,卻看著很乾淨,“草民懂得一些醫術,吾等隊伍中,一旦有人患病,都是草民醫治的。”
南嘉問:“你可是醫者。”
該女子搖搖頭:“草民世代都是巫醫,既治病,還驅邪。”
陽光照在她那張年輕且姣好的臉上。
嚴辟曖昧一笑:“你們不用再說了,我同意她同蘆江為我醫治。”
徒卒便不再開口。
二女將嚴辟扶於營帳中,嚴辟任由巫姝,解開他的鎧甲,玩味地問道:“你為何要幫我?”
“我冥冥中聽到神仙的命令,說嚴辟不可傷,便主動幫忙。”
這個時代,百姓尤其脆弱,稍微有一個天災或者是瘟疫,都要死很多很多人,不論國君還是百姓都十分信奉鬼神,一般人都不敢拿開玩笑,賭咒發誓時也要神仙作為證明。
嚴辟確信麵前這個女子不敢拿鬼神開玩笑,也確信自己是被上天選擇的肩負著崇高榮譽的人,故而聽到她的話後,更加高興。
在上藥時,他摸了摸巫姝的手,巫姝並未拒絕,他便大膽起來。
絲毫沒有注意到,巫姝在為他上藥時,用了她自己隨身攜帶的藥粉。
南嘉不動聲色地看著這一切。
當嚴辟想要解開巫姝的衣衫時,巫姝抓住他的手腕,“你該睡了。”
嚴辟這次卻奇異地沒有反抗地閉上了眼睛。
南嘉招來一個徒卒,命他端來一些食物,。
那徒卒應了一聲,正要離開,就見巫姝拔出一把刀,以極快的速度插進了嚴辟的胸膛。
伴隨著一陣痛苦的呻吟,血濺了巫姝一臉,嚴辟當場口吐鮮血。
那徒卒大喝一聲,拔出劍便要朝巫姝刺去,南嘉眼疾手快地一個手刀打向他的手腕,將他手中的兵器打落在地。
同時飛快地往嚴辟胸口塞了什麼。
那徒卒大聲疾呼:“嚴軍尉死了!嚴軍尉被流民殺死了!”
這一陡然的變故將所有人的注意力再次吸引過來。
軍官死了自然算是一件大事,嚴辟被拖到了營帳外,他大睜著眼睛,已沒有了活人的氣息。
嚴辟死了。
公子厲嬰聽完事情經過後,臉色難看地瞪著巫姝,他幾乎要啐一口,“賤民,都是你乾的好事!”
巫姝聽到這話,臉如死灰地看了公子厲嬰一眼,竟然笑了。
“來人!鞭刑!”公子厲嬰說。
“住手!“南嘉說,“不要傷害她!”
公子厲嬰的嘴皮自牙齒往上一翻,露出恐怖的嘲笑,“住手?嚴辟的死,你要負一半的責任!”
公子厲嬰冷靜道:“哥哥,請息怒。”
“除非嚴辟能複活,”公子厲嬰說,“否則本公子絕不讓蘆江好過!”
“嚴辟他該死!”南嘉大聲道。
“胡言亂語!”
南嘉一把掀開嚴辟的衣襟,“公子請看!這是什麼?”
公子厲嬰一頓。
公子胤詫異道:“哥哥,這,這不是你的玉璧嗎?怎麼會在嚴辟的身上?”
南嘉:“其上雕著夔紋,正是公子厲嬰之玉璧!”
南嘉繼續道:“嚴辟竟敢私自盜竊公子厲嬰之玉璧,實在是死不足惜!”
公子胤微妙地看了南嘉一眼。
公子厲嬰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巫姝顫抖著身子望向南嘉,眼神十分虛弱,淚水盈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