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1 / 1)

“是。”

站在堂下的官兵互相看了看,瞄向鄭總督等人,見他們沒有出聲阻止,便一窩蜂湧向何智青。

數雙手伸出去,要將何智青按住住時,眾人隻聽得一聲長鳴震破耳膜。

“錚——”

閃亮的銀光劃過眾人的眼睛,一把通體雪白的銀劍像流星般墜落,狠狠插到何智青麵前,擋住了要衝上去的官兵。

緊接著,喬嶼翻轉身體,像一隻飛燕,淩空一躍,落到何智青麵前,右手握住了手中的劍,毫不費力地輕輕拔起,將劍尖對準一眾官兵,挺身而立,把何智青護在身後。

她的速度極快,眨眼之間完成了數個動作。坐在椅子上的眾位官員等她站定,才從這變故之中回過神來。

趙知府恨極了喬嶼,不是第一個回神的人,卻是第一個起身,指著喬嶼尖聲嗬斥的人。

“喬嶼,你要乾什麼!公堂之上,不是你們這些江湖人逞凶鬥狠的地方。你眼裡還有沒有王法!”

喬嶼看著他,氣勢絲毫不輸:“趙大人,我既沒有殺人也沒有持強淩弱,犯了哪條王法?”

“你現在妨礙公務就是犯法!”

喬嶼看著他:“朝廷下旨讓顧大人審理此案,剛才顧大人沒有說話。我不過是職責所在,先攔住他們,等著顧大人發號施令而已。怎麼就成了妨礙公務了?”

顧啟章被她剛才突如其從的舉動嚇得差點站不穩。聽到她這麼說,一顆高高懸起的心暫且放回肚子裡,抬起袖子擦了擦額頭上爆出的虛汗。

還好,還好。這話講得還算委婉,還有回旋的餘地。

王心誠看著他們,閉了閉眼,斂下眼底的陰沉。這時候他要是再不明白顧啟章是站在哪一邊的,他就太蠢了。

他的目光如電,射向喬嶼,一字一頓開口:“官府辦案,關你一個平頭老百姓什麼事?沒有官職,攪亂公堂,就是妨礙公務。憑這一條,就夠治你的罪了。念在你是顧大人帶來的,現在退下,本官還能跟各位大人商量著免了你的罪。畢竟江湖人熱血上頭,做出一些自以為負氣正義的事,我們見怪不怪了。”

喬嶼一下子握緊了手裡的劍,她抬起眼睛冷冷地望向王心誠。

再不出來講兩句,事態又要升級了。

顧啟章無可奈何地牽出一個笑容,及時插嘴:“喬姑娘,道台大人,咱們有話好好說,查案子這事急不來。”

“顧大人不急,聖上可急得很。”王心誠皮笑肉不笑,“現在證據確鑿,顧大人不肯拿下何智青,卻放任這個女人大鬨公堂。顧大人要是不能秉公辦案,那本官就要上折子,另請朝廷派個能夠不徇私情的欽差來審案子了。”

這是徹底撕破臉了。顧啟章在心裡重重地歎了口氣,臉上仍舊笑著:“道台大人言重了。下官不是不願意拿人,隻是看何智青的樣子,似乎還有話要說。下官來揚州前,聖上曾叮囑過下官,揚州一行務必儘心儘力,不能讓天下學子寒了心。下官擔此重任,實在不敢妄下定論。”

這大旗扯得真夠厲害的。

王心誠直接黑了臉。

顧啟章在他發怒之前,一邊撥開人群走到何智青麵前,一邊用力將喬嶼對著眾官兵的劍按下去。

“何智青,你讓本官考校盧成魁等人的學問,本官考問了,結果你也看到了。你還有什麼話要說?如果沒什麼好說的,那本官便要依照本朝法律,將你打入大牢,擇日檻送京師。”

何智青抬起頭看他。

顧啟章彎下腰,垂著眼與他對視。

這是何智青最後的機會了,若是把握不住,就算他是欽差,也沒有借口繼續拖延。

何智青看懂了他眼裡的意思,心裡的酸澀翻湧著,很快淚滿衣襟。他顫著身體,低下頭給顧啟章深深磕了一個頭,抹了一把臉,深吸一口氣:“學生——”。

“智青啊——”何婆子淒厲的哭喊突然從眾人身後響起,打斷了何智青的話。

眾人的注意力也從何智青身上轉向何婆子。

何婆子雙眼通紅,乾癟黝黑的臉上淌著眼淚,她鼻子抽動,悄聲啜泣,拉著同樣哭紅了眼睛的何智蕊一瘸一拐地走過來。

大堂內眾人神色各異,但都默契地保持了沉默,無聲地注視著這一老一少。

喬嶼在她們祖孫倆被一群官兵擋住,使勁全身力氣也擠不過來時,慢慢又舉起了劍。

顧啟章眉毛一跳,望向那群官兵:“放她們進來吧。”

一眾官兵嘴裡應著,瞅著鄭總督等沒有反對,才一溜兒移開。

何家祖孫倆順利來到何智青麵前,老婆子含著熱淚,深深地看了何智青一眼後,領著孫女朝顧啟章“噗通”一聲跪下,“大人,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你要罰就罰我。我、我給大人磕頭了……”

她說著,不等顧啟章阻止,頭低下去“砰砰砰”開始磕頭。

顧啟章忙扶著她起來,“阿婆,這案子到底如何,何智青有罪無罪,我和諸位大人都沒下定論呢,您老先起來,起來說話。”

“大人,我在外麵都聽清楚了,你們說智青犯了錯,要把他送到京裡去。”何婆子不肯起來,她皺皺巴巴的手忽然死死抓住顧啟章的手,心一橫,尖聲叫道:“大人,這一切都是我做的。是我,是我一直想要智青考中,逼著他鬨事。你抓我,你抓我——”

顧啟章察覺不對,想要阻止她說話已經來不及了。

“顧大人,你都聽見了。”王心誠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了他身邊,眼睛掃了何婆子一眼,不容置喙:“何家上梁不正下梁歪。何智青就是德行敗壞,學識輸人一等,蓄意在孔廟鬨事。”

何婆子怔然,她似乎才意識到她一番話給了彆人抓何智青把柄的機會。

“大人……”她顫抖著聲音,還想說什麼。

“何智青。”王心誠卻出聲打斷了她。他越過何婆子,彎下腰,輕輕拍了拍何智青的肩膀,輕聲慢語,“到了這個時候,你還不認罪?”

何智青聽出他話語裡的警告,他看了一眼何婆子,看出她眼裡的擔憂和驚恐;又看了看在旁邊一直懵懵懂懂,睜著眼睛,不知所措看著眾人的何智蕊。

他垂下眼,在一瞬間似乎什麼都聽不見,他心如死灰地弓著背,緩緩地低下頭,跪在王心誠腳邊,一字一頓,“我認罪。”

王心誠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把腳抬開,望向顧啟章:“顧大人,何智青認罪了,抓人吧。”

“不,不——”何婆子撕心裂肺地哭喊著,撲上來要再一次抓住顧啟章。

王心誠看過去,輕耷拉下眼皮盯著她,什麼話都沒說,何婆子卻直接噤了聲,癱軟身子坐到了地上,微微發抖。王心誠於是不再看她,視線重新又回到顧啟章身上。

顧啟章斂住眼底的情緒:“來人,將何智青打入大牢,擇日檻送京師。”

“顧大人,擇日不如撞日。”他的話甫一落下,鄭總督慢悠悠地插嘴:“三日後,織造局的人要送十萬匹新織的絲綢進京獻給聖上,何智青就一塊兒交由他們押送入京吧。”

顧啟章一滯,低眉順目地拱手:“是。”

斷斷續續的嗚咽聲淹沒了整間屋子。

欽差行轅內的正廳裡,何家祖孫跪在地上放聲大哭,任葉黎衣和何詠怎麼勸說都不願意起身。

喬嶼抱著劍站在屋外,望著頭頂的夜空——天空被染上了墨炭的顏色,黑漆漆的,但是有點點星光。

“阿婆。”顧啟章的聲音從屋裡傳來,似乎十分無奈,“何智青今天在公堂上親口認罪,鄭總督已經遞了折子,上報朝廷了。我怎麼想,你想讓我怎麼做,都來不及了。”

似乎是意識到再怎麼哀求,都改變不了三日後她的孫子會被押往京城的事。何婆子跪著挺立在地上的身子一瞬間佝僂了下去,她眼神裡的光,像被人為掐滅一樣,變得黯淡。

何婆子低下頭,用哭到乾啞的嗓子,呆愣愣地念叨著:“是我害了智青,是我胡說八道害了智青——”

今日在公堂上的事,葉黎衣和何詠一字不落地從顧啟章那裡聽說了,都覺得老太太真是該的,可看一個花白頭發的老人家在自己麵前哭成這樣,到底還是不好受。

倆人一前一後上前扶起何家祖孫,何詠看向顧啟章:“公子,時候不早了,我先帶她們下去休息吧。”

顧啟章頷首。

四人退出正廳,高矮不一的身影很快融入夜色中。喬嶼抬著眼睛望著他們,直到什麼都看不見才垂下眼。

她將劍收回背上,轉身朝著顧啟章一點頭,就要邁步離開。

“喬姑娘。”顧啟章開口喊住她。

喬嶼不明所以地回頭。

顧啟章衝她微微一笑:“你想救何智青嗎?”

喬嶼定定地看著他:“你剛才不是說,做什麼都來不及了嗎?”

“說是這麼說。何婆畢竟年紀大了,我的辦法太過極端,讓她老人家知道估計要睡不著了。”顧啟章笑著,然後在喬嶼的注視下,變出兩套黑色夜行服,寶貝似地舉起來給喬嶼看。

喬嶼默然片刻,慢吞吞道:“你要我帶你去劫大牢?”

顧啟章:“……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