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嗒嗒——嗒嗒——”
門外的人邁著步子不急不慌地踏進雅間,顧啟章定睛看出,差點一個踉蹌栽到那群爛菜堆裡去。
敢在趙知府麵前放肆的不是彆人,正是那位來揚州助他一臂之力的喬姑娘。
雅間裡一雙雙噴火的眼睛盯著喬嶼,能聽到的隻有強忍怒氣的喘氣聲。偏偏喬嶼極為鎮定,她扶著手邊那位上了年紀的老人站好,收起了手裡的劍,衝眾人微一抱拳,便跟個沒事人一樣,退到了老婦人身旁。
倒是那個老人尷尬無措地看著一排狼狽到極點的青天大老爺,她原本佝僂的身形越發低下去,嘴唇哆嗦,嚅囁幾次想要張口都沒有擠出半個字。
“蔡大娘,你不是說有冤要訴嗎?”喬嶼看她一眼,將眼神瞥向人群中乾乾淨淨,仿佛鶴立雞群的顧啟章,“欽差大人就在那裡,你有什麼話儘管說。”
這一刻,顧啟章恨自己不能隱形。
趙知府被無視了個徹底,他氣得長長地籲出一口氣,抹了一把頭上的油漬,想要再次爆發。
但是蔡大娘先他一步有了動作。
她眼睛極快地掃了一眼眾人,疾走兩步到了顧啟章跟前“噗通”跪下,鼻子一抽,開始放聲哀嚎:“大人,欽差大人,老婆子是來告狀的,我要告江南巡鹽道王心誠縱容手下趙八成強搶民女。”
她一句話使得整個雅間還在忍著怒氣的官員一怔,各自驚疑不定地交換了一個眼色。瀕臨爆發邊緣的趙知府也按捺下來,眼睛看著她,漠然不語。
顧啟章心裡警鈴大作,他前腳為了便宜行事剛收了趙八成兩個歌女,後腳就有人來告狀了。
蔡大娘卻沒有諸多顧忌,她說著還紅了眼眶,“我女兒好端端一個未出閣的姑娘,被他們、被他們搶去調教成陪酒賣笑的歌女。老婆子我為了這事跑遍了各地衙門,衙門裡的官老爺都說管不了。我實在是沒有辦法了,聽說大人來了揚州想來這裡碰碰運氣,沒想到被人攔在門外,多虧了這位喬姑娘幫忙,就是、就是陣仗鬨大了些。”
她頓了一下,抬頭看了顧啟章一眼,“砰砰砰”朝著他磕頭,“求大人為我做主,為我那苦命的女兒做主。”
年過半百的老人跪在自己麵前,含淚哀求。顧啟章就是再想明哲保身也做不到視而不見,他暗暗歎了口氣,伸手將蔡大娘扶起來,“大娘有什麼事起來說話,我和各位大人都聽著呢。你先不要急,你這事我們得先跟道台王大人核實清楚了,才好給你個交代。”
眾官聽他字字句句不離“我們”二字,心裡直翻白眼。他顧啟章得罪不起王心誠,就想拉著他們一起下水,想得真美。
吳知縣眼睛不錯地落在二人身上,盯著蔡大娘細細打量,直覺哪裡不對,緩緩出聲道:“你剛才說你跑遍了各地衙門求告無門,怎麼本官從來沒有見過你?”
喬嶼聽得一愣,驀然抬眼朝蔡大娘看去。
而在這電光石火之間,原本虛虛倚著顧啟章的蔡大娘臉上立馬掛上了一個詭譎的笑容,她佝僂著的後背瞬間挺直,抬起一掌打向顧啟章身後的趙知府。
情況突變,一室官員驚呼起來,有些想要撲過去護住趙知府,然而距離太遠,有心無力,有些沒有注意腳下,直接摔成了“菜人”。
直麵“蔡大娘”的趙知府驚恐地瞪大雙眼,他下意識想要躲避,但是殘羹散落了一地,到處油汪汪的,有幾個下屬的前車之鑒,他怕隨意踩下去,他這條老命跟著跌沒了。
無處落腳,無處可逃,趙知府心驚膽裂,而淩厲的掌風已經拂麵吹來。趙知府心裡哀叫一聲,閉上了眼睛受死。
但是疼痛沒有如期而至,他隻聽身前傳來一聲悶哼,接著是“錚”的一聲劍鳴。
趙知府睜開眼,發現顧啟章站在他旁邊,蒼白著臉捂住了胸口,鮮血從他嘴角爭先恐後地冒出來。
原來是顧啟章幫他擋下了這一掌。趙知府麵上來不及反應,眼裡一花,見那“蔡大娘”又飛身躍到半空中,對準自己又是一掌想要拍下來。
這下可沒有第二個顧啟章幫他挨巴掌了。
趙知府倉皇地後仰,失去平衡,重重跌倒在地。他嚇破了膽子,驚叫幾聲,發現手沾了油,實在是太滑了,他連撐地爬起來都做不到。
趙知府驚怕地屏住呼吸,渾身發抖。
“蔡大娘”滿是皺紋的臉上,裂開一抹笑意,用年輕活潑的聲線喝道:“狗官,你竟然那麼愛你的兒子,那就下去跟他好好團聚吧。”
話落,“蔡大娘”眼神一厲,這一次她瞄準了趙知府的天靈蓋。
“噌——”
清脆的劍鳴再一次響起,銀白的劍像破開黑暗的晨光,攜著勢不可擋的劍氣,直衝她的後心。
“蔡大娘”恨恨地瞪了近在咫尺的趙知府一眼,一個翻身像猴子般倒掛金鉤躲過喬嶼的劍,看準旁邊的窗戶,腳尖點地衝了出去。
喬嶼一擊不中也不懊惱,她分了一個眼神掃了顧啟章一眼,從衣兜裡摸出一個瓷白的玉瓶,拋給他,“吃下去。”
說完也不管顧啟章接不接得住,輕踏幾步也跟著破窗而出。
顧啟章剛挨了一掌,當然接不住,他手忙腳亂地亂撲,又急得噴出好幾口血都沒接住。好在那玉瓶堅固,摔在地上隻磕出一個角,被他撿了起來。
星月皎潔,揚州城裡燈火交映,嘈雜的人聲從一座座屋簷下傳入“蔡大娘”耳朵,有時候還能聽到街坊鄰裡的罵架和鄰裡聚在一起的閒侃的八卦。
她不為所動,輕踏在屋簷上,像貓一樣無聲無息,瞬息千裡,想要甩掉身後的喬嶼。
但是在繞著揚州城兜了一圈之後,“蔡大娘”還是沒能甩脫喬嶼。她終於停住了腳步,驀然回身,淩空拍出一掌。
喬嶼鼻間擦著她的掌風躲過,“蔡大娘”一掌不中,又拍出一掌。
“是你逼我的!”
這一掌,她毫無保留。
排山倒海的氣勢湧向喬嶼,喬嶼甚至能聽到一聲響亮的虎嘯。
這喬嶼眉頭一動,居然是白虎掌。白虎掌是白虎門的絕招,非白虎門門主親傳弟子不授。
當今武林正派,以玄玉宮為首,其下是三大門派,再往下便是一些閒散門派。
白虎門便是三大門派之一。
正派武林公推玄玉宮宮主柳墨笙為首,但是三大門派門主實力與柳墨笙僅僅一步之遙,不可小覷,門下弟子也非等閒之輩。更何況白虎門親傳弟子。
麵對這一掌,喬嶼不敢輕敵,她調運全身內力,導向手裡的長劍,而後手利落地挽了一個劍花,長劍一抬,用劍背與“蔡大娘”的白虎掌相撞。
“嘭——”
兩股澎拜的內力甫一接觸,就爆出一陣驚天動地的巨響,倆人踩著的屋頂受到波及,居然“咯吱咯吱”開始搖晃,屋裡的人不明所以,發出一聲尖叫。
而屋簷上的倆人因為內力回彈,各自被彈飛了好幾米。
“噗——”“蔡大娘”偏頭噴出一口鮮血,她臉上的偽裝也跟著一點點消融,露出一張嬌俏可愛的臉來。
她憤憤地抬起頭,忽然聽到幾聲輕輕的腳步聲,回過神時感覺肩膀一沉,一柄冰涼的長劍貼住了她的脖子,頓時咬住牙不說話了。
喬嶼看著她,發現這個人她從沒在武林比武大會上見過。武林大會每四年一屆,目的是為了切磋武功。喬嶼身為玄玉宮大弟子每次都會帶師妹出戰,見過白虎門的親傳弟子,卻沒有一個人長這個樣。
“你是誰,為什麼殺人?”
“蔡大娘”略過了她第一個問題,笑嘻嘻道:“我為什麼殺人,我剛才不是說了嗎?那趙知府是個狗官,我殺他不為彆的就是為除害。他那大兒子也不是什麼好人,麵上道貌岸然正人君子,背地裡男女不忌,逼良為娼,手法殘忍。我無意撞見,也是為民除害。”
喬嶼不語,眼睛直直地盯著她的臉,想判斷她是不是在撒謊。
“真的。”“蔡大娘”察言觀色的能力一絕,她舉起右手發誓,“我要是撒謊,天打雷劈。你要是想知道我說的是不是真的,去煙花柳巷裡隨便尋些姑娘一問便知。”
喬嶼看著她,架在她肩膀上的劍有些鬆動,又問了一遍:“你是誰?”
“知道我是誰對你來說這麼重要啊。” “蔡大娘”故作天真地眨眨眼,接著落寞地低下頭,“我的身世很可憐的。”
喬嶼心下微動,手中的劍也鬆了力道,而她麵前的女人瞅準她這一瞬間的晃神,出手如電地從衣服裡掏出一包藥粉灑向喬嶼。
喬嶼一驚,反應極快地往旁邊一躲。飛揚的粉末裡,喬嶼眼睜睜地看著對麵的女人哈哈大笑著飛身離開。
喬嶼抿起嘴唇,眼裡含霜。
她在屋頂上站了良久,被風吹得衣襟“嘩嘩”直響,才腳尖一點從屋頂上下來。
她腳踩在地上,收了劍轉身要離開這裡。
四通八達的街道上卻傳來沉悶的腳步聲,成群的官兵舉著火把從四麵而來,將她圍在原地。等這些官兵站定之後,幾匹高挑的大馬被人牽著緩緩來到喬嶼所在的位置。
打頭的馬上是一個威壓的中年人,渾身的氣勢。他身後兩匹馬上一個是煥然一新的趙知府,一個是顧啟章。因為挨了一掌,他的臉色還白著,看不出是嚇到了,還是單純的身體有傷,但是他的眼睛一直沒從她身上挪開過。
長街上原本還有些探頭探腦的的好事的百姓,被這黑壓壓的架勢一下,紛紛關緊了窗門,唯恐受到牽連。
於是,空曠的長街上沒了人聲,隻有火把被風卷起後發出的“呼呼”聲響。
馬背上的中年人居高臨下地將喬嶼打量了一遍後,一字一頓開口:“抓起來,把人帶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