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1 / 1)

“喲!小妹今天回來晚了啊。”

見周窈回來,那兩個男人便踱著步從陰影處緩緩走出來,隨手將煙頭往地上一扔,撐手抵在了一樓大門上,直接攔住了周窈的去路。

樓裡原本正打算出門的鄰居阿姨見這陣仗,頭也不回的直接折返回屋了。

周窈看了一眼那位消失在樓道裡的鄰居阿姨,麵無表情地抬眼:“這樓裡還住著彆人,你們堵著樓道會妨礙彆人。”

“喲,重點高中的學生就是不一樣啊,道德水平真高啊!哈哈哈哈!”說話的男人大約三十多歲,梳著油光鋥亮的大背頭,裸露在外的手臂上紋了滿滿的紋身,而他邊上那個瘦猴大約二十左右,是他的小弟。周窈和他們也打了兩三年交道了,至今不知道他們兩叫什麼名字,隻知道瘦猴叫花臂“四哥”。

見周窈沒反應,四哥翹起小拇指掏了掏耳朵:“以前還嚇得躲到衣櫃裡呢,現在看見咱們連眼睛都不眨一下了,怎麼了,膽子大了?”話音剛落,粗大的手直接掐上了周窈的脖子,一股她掙脫不開的蠻力將她整個人釘在了門上。

“呃——”喉嚨一陣鈍痛,無助的窒息感湧上來,她被迫仰著頭,隻覺得所有的氣血都被逼到了自己的臉上,脹得眼睛都疼。

不知道過了多久,四哥終於鬆開了鐵鉗般的手,呼吸通暢的瞬間,周窈四肢乏力地順著鐵門滑了下去,手臂撐著膝蓋勉強搖搖晃晃地站住,抬起頭怒瞪著花臂:“你……咳,掐死我也沒用,掐死我也沒錢還你。”

四哥不屑地切了一聲:“我當然知道你沒錢,就是給你個教訓,以後見到我們乖順著點,沒準以後,你還得求我們把你賣去好一點的地方呢,哈哈哈哈哈哈!”

狂浪的笑聲中,周窈有些狼狽地背好歪了的書包,穿過陰暗潮濕牆皮脫落的過道,上樓開門回家。

打開燈,家裡空蕩蕩的,陳娟還沒回來。

周窈有些擔心,她乾脆自己房間都沒回,坐在客廳的餐桌上寫起作業來。濃重的煙味透過門縫竄進來,周窈知道門外的那兩個人還沒走。

沒要到錢他們是不會走的。

周窈想著要不要給陳娟打個電話,讓她晚點回來或者乾脆彆回來了,就聽見外麵樓道裡,一陣女人帶著哭腔的求饒聲響起。

“真的就這麼多了,這個月我生了場病,請了幾天假,真的就這麼多了……”

“媽的!找死是吧,這點錢連利息都不夠!”隨即幾聲悶悶的踢踹聲響起。

“哎呀!彆打,求求彆打!”

周窈想都沒想衝進廚房抄了把菜刀緊緊握在手裡,打開大門衝了出去,就見陳娟跪坐在樓梯下麵,隨身攜帶的包被人翻得底朝天後扔在一邊,她頭發亂糟糟的,臉上似有淤青,瘦猴抬了抬腳,她就趕忙舉起手臂遮擋自己,狼狽極了。

周窈一把將陳娟拉起,抖著手舉著菜刀擋在兩人麵前:“錢是周建民欠的,和我們沒有關係!你們找周建民去要啊!找我們乾什麼!”喊到最後,聲音喑啞破碎。

四哥絲毫沒將這把顫抖的菜刀放在眼裡:“周建民是你爸爸,她老公,你說我們不找你們找誰?”

“他們已經離婚了!”

周窈話一出口卻被陳娟急急忙忙地扒拉著捂住了嘴:“沒離婚,沒離婚,這個月就這麼多,下個月我們會多還點的……求求你們,再寬限寬限……”

“就這麼點。嗬——忒!”

拿了錢,四哥的目的就達到了,自然不會和周窈母女多說,他伸手彈了彈周窈手裡的菜刀:“小姑娘彆玩刀,萬一傷了自己,以後我就賣不出好價錢了。”說完,他手一揮,帶著瘦猴哼著小曲離開了。

昏暗的樓道,聲控燈時亮時滅,像電影裡的遇鬼場景似的。

上一秒還跪地求饒的陳娟瞬間收起了那副可憐相,抹了一把亂糟糟的頭發,拍了拍身上的灰,像是沒事人似的從地上站了起來,她拎過周窈手裡的刀,埋怨道:“你也真是,怎麼把刀都拿出來了,讓人看見還以為咱家出什麼事了呢。”說完,自顧自提刀上樓回家。

周窈跟在她身後進了家門,將大門牢牢鎖上之後,熟門熟路地從抽屜裡拿出一瓶碘伏,陳娟回頭看了一眼:“不用不用,沒破皮,不用塗。”說完,她又擺開架勢開始質問周窈:“你為什麼要跟彆人說爸爸媽媽離婚了?”

周窈冷眼將碘伏塞回抽屜:“離婚證不是都在你房間的抽屜裡鎖著麼?”

陳娟瞪眼:“你還翻我抽屜了?!你哪來的鑰匙?!”見周窈不答,她又道,“都跟你說了多少遍了,爸爸媽媽離婚隻是為了讓你爸的項目能順利進行,又不是真的。”

“也就你一個人覺得不是真的,周建民是在騙你,哪有什麼項目,他就是想讓我們給他背債,然後他自己不知在哪裡逍遙!”

“瞎說!”陳娟的聲音瞬間尖利起來,“你爸隻是出去做生意!賺到了錢就回來了!”

“賺錢?你怎麼還相信他呢?哪次不是說有大項目,哪次不是欠了一大筆債回來?他就是個撒謊成性債台高築拋妻棄子的人渣!”

“住口!你怎麼這麼說你爸呢!你小時候生病不還是他半夜裡把你背去醫院的?你這孩子,真沒良心,爹媽養你都白養了!”

“那你不如把我送給那個四哥,讓他把我賣了。”

周窈抓起攤在餐桌上的作業拎起書包,直接回了自己房間。

廚房裡,緩了一會的陳娟開始準備做飯,淘米聲、切菜聲傳了進來。周窈歎了口氣,麵對眼前的題目,絲毫沒有解題思路,而比起題目,更難解的是陳娟的腦回路。

她不明白,周建民這明擺著騙陳娟替自己背債,可陳娟怎麼不明白呢?!無論她說多少次,陳娟都不聽,隻沉浸在自己的癡情等待裡。

沒救了。

周窈越想越氣悶,回想起自己的遭遇,隻覺得哪哪都覺得令人厭惡,這套房子、學校,甚至舟市這個地方。周建民一走了之,她們倆卻被困在了這裡,憑什麼!她也要走出去!走得越遠越好!

“條條,我出去買包鹽,一會就回來。”

門支呀一聲打開,又砰得一聲關上了。

望著手裡的題,周窈不由得生出一股疲憊感和焦慮感來。她還要高考,她現在哪裡都去不了。

“嘭嘭嘭!”敲門聲突然響起。

周窈被驚得一激靈,緊繃起脊背,手臂上汗毛倒立。

不是陳娟,陳娟出門從來都帶鑰匙,這個時間點,自然也不可能是抄煤氣抄水表的,難不成,是那兩個討債的又折回來了?

“嘭嘭嘭!”敲門聲再度響起。

周窈從自己房間摸出去,悄聲從廚房的案板上拿過陳娟切菜的菜刀。

“嘭嘭嘭!”

“支呀——”

門被從裡麵拉開了一條小縫,漆黑的樓道內,從房門縫隙中透出的光線剛好打在顧彧的臉上。

周窈瞬間鬆了一口氣,趕緊將菜刀藏到身後。

“你來乾什麼?”

顧彧望著眼前的一條門縫,眉頭輕蹙:“看你回來了沒,剛才聽到外麵好像有人吵架,像是你家這裡傳出來的。”

周窈彆開眼:“家裡就我跟我媽,跟誰吵架。”

顧彧心中的疑慮依舊沒有打消,但周窈一副不想說的樣子,他便也不再追問:“沒事就好。”說完轉身要走,卻和買鹽回來的陳娟打了個照麵。

陳娟一看是顧彧來了,立即笑著招呼:“小彧啊,吃飯了嗎?要不要到阿姨家來吃點?”

顧彧望著陳娟臉上明顯的淤青,眉頭又緊了起來:“不用了阿姨,我已經吃過了……”

陳娟上樓,看見漏了條縫的門,直接一把推開:“你這孩子,你也不請小彧進去,就隔著門說話……”門後的周窈頓時露出不自然的表情,而顧彧也才看清,周窈背後那隱約漏出來的,似乎是一截刀刃?

注意到他視線的方向,周窈摸了摸鼻子:“我剛剛幫我媽切菜來著……”而話音未落,陳娟又從廚房裡出來,一把奪過周窈手裡的刀:“你怎麼又拿刀,我還切完菜還沒洗呢。”

謊言輕易拆穿,但顧彧並沒有追問她為什麼要拿著刀來開門,陳娟臉上又為什麼多了兩道淤青。

“我走了。”

“哦,不送。”

他剛轉身,大門就被人砰地關上。顧彧回頭看了眼門縫中露出的暗淡光亮,眉頭卻始終未曾鬆開。

下樓正要往家走,就聽邊上的車棚裡有人說話。

“今天又來了?我聽著動靜了,鬨挺大……”

“這還不是最鬨騰的呢,上次把門都快要踹爛啦,還有一次,潑紅油漆,小姑娘回來自己一點一點擦,可憐哦……”

“也是倒了黴了,和這樣的人家住一幢樓,以後我這房子都不好賣。”

“哎,以前看著還挺好的一家人,怎麼弄成這樣。”

“怪她老公唄,賭錢,做生意還賠了好多錢還欠了高利貸,現在不知道去哪了,很久沒看見了。就這,還不離婚……”

“離了。”

“啊?離了嗎?我那天和她閒聊,她還說老公在外地做生意呢?”

“死要麵子唄,要我說這女的也是個腦袋不清楚的,可憐他們家女兒哦,小姑娘好像學習還挺好的,一中的呢。”

“喲,一中啊?!了不得,以後是高材生了。”

“什麼高材生啊,還不是被她這爹娘拖累,人家都說小孩是拖油瓶,他們家反過來的……”

顧彧站在樓邊默默聽著,垂下的眼睫看不清眼底的情緒,不知過了多久,他突然掏出手機打開日曆,在今天的日期一號上做了個記號,標注每月提醒,然後這才迎著路燈光回家去。

家裡,開著的電腦上顯示遊戲已結束,蔣煜和李銘軒還掛在列隊裡等他。

顧彧戴上耳機,就聽見蔣煜在那抱怨:“不知道去哪了,是不是出事了啊……”

李銘軒也道:“要不打個電話問問?上廁所這十多分鐘也該回來了。”

顧彧開麥:“抱歉,家裡有事出去了一下。”

“哎喲野王哥哥你可回來了!半路掛機,害得我掉了一星,不過我心善,沒有舉報你。”

顧彧操縱鼠標點了幾下:“沒事,今天肯定能帶你們上分。”

“臥槽!野王哥哥霸氣!”

“叫什麼野王哥哥,叫顧神!”

三人陸陸續續排到十點多,剛準備開啟下一局,顧彧的手機屏幕突然亮了,扭頭一看,是媽媽何茜華的電話。在隊列裡和蔣煜他們說了一聲,顧彧接起電話,一邊起身來到陽台上吹風。他家就在周窈家隔壁,從陽台上能看到周窈房間的窗戶。

此時,那扇窗戶正透出明黃色的燈光,隱約能看見有人影晃動——周窈應該在桌前學習。

“喂,媽。”

“小彧啊。”何茜華溫柔的聲音透過電話傳過來,“今天接電話挺快的嘛。”

“嗯,手機就在手邊。”

“分班以後還習慣嗎?第一天開學怎麼樣?”

“都挺好的。”

“生活方麵呢?奶奶家住得還好嗎?吃飯怎麼解決?”

“都好,早上吃麵包,中午吃食堂,晚上叫外賣。”

“那就好。”雖然這樣說著,何茜華的語氣裡卻不是欣慰,而是隱隱的擔憂,“要不是為了在海市買房子,家裡的房子也不用這麼快就賣掉,你還能住在自己家裡。”

“住哪都一樣。”顧彧打斷媽媽的話,“何況奶奶家我還更熟悉一點。”

顧彧的原意或許是希望媽媽放心,然而這話在何茜華聽來,自責和擔憂的意味卻更濃了。“我和你爸爸商量了,等我們房子辦好過戶,正式搬過去,我還是希望你能來海市和我們團聚,畢竟你奶奶也不在了,那裡就你一個人。更何況,海市的教育資源還是要比舟市好一些的,高考的壓力也相對低一些。小彧,你不想去實驗班我們也同意了,但是在這件事上,我希望你還是不要任性,好好再考慮一下,畢竟高考是你目前人生的頭等大事。”

隔壁的燈光又晃了一下,少女推開窗,細白手臂探出來的瞬間,被隔絕的聲響也躥了出來。

“條條,來洗澡了!”

“哦!”

電話那頭,見兒子沒答話,何茜華有些忐忑地叫了他一聲:“小彧?”

“嗯,聽著呢。”顧彧握著陽台欄杆背過身去,“但是我暫時還不想去海市。”

“小彧,彆任性。”

“不是任性,隻是不覺得我有什麼非要去海市不可的理由。”

“爸爸媽媽不是理由嗎?”

“……”

顧彧的沉默讓何茜華感到深深的無力,從生下這個兒子之後,她就和自己的丈夫就迅速地迎來了事業的高峰期,她升作副主任醫師,而自己的丈夫則帶團搞重點研究項目,自然抽不出時間來陪伴顧彧的成長,當他們回過神來,顧彧已經獨自長大很久了,似乎也不再需要他們了。

“這件事晚點再說吧,但是你要答應媽媽,好好考慮來海市的事,還有,好好照顧自己。我知道你不喜歡聽手機鈴聲,但是看到有未接來電的時候,立即給媽媽回電話,好嗎?”

“好的,我知道了。”

掛了電話回到電腦前,正想叫蔣煜和李銘軒進隊列,就聽蔣煜著急忙慌喊著:“等等等!等一下再進!”

“怎麼?”

蔣煜高聲大喊:“葛朗台·周發作業答案了,等我先付款。”

“她還賣作業答案?”

“對啊。”蔣煜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每天的作業答案,小考答案,她都賣。價格不貴,一份五塊錢,也就一瓶飲料錢。”

原本顧彧覺得周窈這種行為多少有些不合規矩,但想起剛剛在她家樓下聽到的那番對話,喉嚨就像哽住了一樣,說不出來半句不對。

“誒,你們倆打了一晚上遊戲,作業做了沒啊,要是沒做直接也問周窈買一份得了。”蔣煜建議道。

顧彧望著手邊已經做完了的卷子,抿唇想了想:“在哪裡交錢?”

李銘軒驚詫:“顧彧你也要買?!”

蔣煜則義不容辭:“我拉你進群!”

很快,顧彧的企鵝頁麵就顯示他被拉入了一個新群,群的名字叫“不要壞了規矩”,簡直和周窈本人一樣不近人情又冷冰冰。

“你把紅包發群裡,然後她會小窗你答案。”

李明軒不解:“那你買一份我們三個人A不就得了?”

“那可不行!”蔣煜大喊:“看群名!注意遵守規矩啊,人手一份答案,不能和彆人共享,不然會被周窈單方麵‘製裁’的!那會很慘啊!”

沒有作業答案,沒有考/試答案,要自己去食堂排那個擠死人的隊伍才能吃到雞排,確實很慘。

顧彧這才明白,周窈在這條產業鏈上,已經做到了壟斷。

按照蔣煜教的,他也在群裡發了一個五塊錢的紅包,但遲遲也沒見人領取,直到蔣煜催促著再開一局,他忍不住主動小窗敲了敲周窈。

【顧^^彧:條條,我的答案呢?】

過了十分鐘,顧彧都已經在峽穀裡殺了七進七出了,手機才再次亮了起來。

【不是葛朗台是世界首富:你自己做。】

顧彧手滑直接送了對麵一個閃現。

行叭,今日份送愛心行動宣告失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