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天氣仍是熱的厲害。
教室裡的空調不大管用,一前一後像個孤零零的擺設掛在牆上,遙遙對望,一點冷氣也噴不出來。
蔣嘉祺坐不住,從桌兜裡翻了半天,找出來一個小扇子,大街上發小廣告的大媽給的,上麵還寫著某某男科醫院的小廣告,蔣嘉祺兩眼一閉使勁兒晃動胳膊,朝自個兒臉上呼哧呼哧的扇風。
教室裡亂糟糟的,沒幾個人認真聽課,暑假作業大咧咧的擺在桌麵上,比臉都乾淨。
蔣嘉祺往後懟了懟桌子,小聲問:“林觀,你爸昨晚回家了嗎?”
林觀正在補暑假作業,他一邊抄一邊隨口道:“回了,十二點多那會兒吧。”
“這麼晚!!!”蔣嘉祺咋舌,他拿扇子擋在右邊,說悄悄話似的,用氣音說道:“我聽我媽說你爸昨晚又輸了三千。”
林觀抄作業的手一頓,抬頭看了他一眼,蔣嘉祺以為他不信,“真的!!!我媽早上說的,還叫我跟你說一聲,讓你看著點你爸,彆叫他折騰了。”
林觀腦子嗡嗡的響,作業也抄不下去了,他伸手揉了揉臉,對蔣嘉祺說,“替我謝謝阿姨。”
“害,這有什麼的,咱們倆誰跟誰?”蔣嘉祺大大咧咧的,又問,“今兒晚上回我家吃飯?”
林觀家和蔣嘉祺家裡在同一棟樓上,一個二樓一個三樓,每次林觀爸媽吵架,林觀都會躲去蔣嘉祺家裡,到第二天再回家。
不過今天……林觀想了想,拒絕道:“不了,今晚有點事兒。”
“什麼事兒?”蔣嘉祺隨口猜道:“去兼職?”
“嗯。”林觀重新低下頭抄作業。
蔣嘉祺大為震驚,“不是,這才開學第一天,你不是昨兒才把暑假工給辭了嗎?這麼無縫銜接的?”
啪!!!
講台上突然傳來摔桌子的聲音,語文老師劉振把課本往講桌上一摔,抖著臉罵道:“什麼無縫銜接?你小子聊天倒是挺能無縫銜接的,從前邊聊到後邊,蔣嘉祺,我是不是得給你頒個獎啊,要不你來講台上說?”
蔣嘉祺哈著舌頭將頭扭了回去,嬉皮笑臉的說道:“行呀老師,您想聽什麼,我給您來一段?最近特彆火的那個羅刹人行不行?”
“你!!!”劉振氣的臉瞬間紅到了脖子根兒,快五十歲的人差點一頭栽到地上。
林觀從桌子底下踹了蔣嘉祺一腳。
蔣嘉祺隻好又改口道歉,“彆彆彆,我錯了劉老師,您彆再給氣著,這樣,我去外麵樓道站著不礙您眼,您心情好了我再進來啊。”
他說完就主動走了出去,動作之熟練叫劉振腦袋瓜子疼,抖著嘴唇半天沒說出話來,最後也破罐子破摔的走出了教室。
三中是晉縣最好的一所高中學校,然而高三三班卻是這所學校裡最差的一個班。
凡是考不上高中的,或是有什麼特殊情況的,都會被分到這個班,因此班上刺頭兒極多,沒幾個認真學的,三班的老師也是換了又換,每位老師在這裡都堅持不了倆月。
劉振已經算是心理素質好的了。
教室裡沒了老師,學生更瘋了,烏央烏央的亂起來,班長站起來吼了兩聲,沒人聽,隻好蔫頭耷腦的又坐了回去。
林觀歎了口氣,跑去辦公室給蔣嘉祺收拾爛攤子。
他敲了敲門,裡邊傳來一聲怒氣十足的“進來!”
林觀將門推開一個縫,笑著喊了聲劉老師。
劉振正生氣呢,他把降壓藥往嘴裡塞了一把,咕咚咕咚的喝水。
林觀往他跟前一站,又鞠了三個躬,說:“對不起,劉老師。”
劉振差點沒嗆著。
“你是要把我送走啊!”劉振臉色不怎麼好的問。
林觀哪裡懂這些禮節,他連忙搖頭,“沒有沒有!”
他有些不好意思,說,“我替蔣嘉祺給您道歉,您要再生氣就打我兩下出出氣,彆跟他計較了。”
他語氣誠懇,態度恭敬,是帶著百分百的誠意過來的。
劉振看了他一會兒,忽然歎了口氣,說,“你替他道什麼歉,又不是你的錯,我這把年紀了還能真跟你們小屁孩計較不成?我是恨鐵不成鋼啊!”
劉振從前是市裡的特級教師,後來因為家庭原因自己放棄了市裡的好待遇,跑回老家晉縣任教,卻沒想到這裡的孩子竟然都是這種情況。
林觀已經算是班裡比較乖的了,可惜也隻是性格乖一些,學習上一點也沒長進,抄作業逃課都是一把好手。
“就不能好好學習嗎?”劉振語重心長的問。
林觀麵色尷尬,他不知道該說什麼,也不知道該怎麼說,隻好站在那裡,像個沒什麼感情的殺手。
劉振看他的反應也有些心累,擺了擺手,說:“行了回去吧,我沒生氣,回去跟蔣嘉祺說,讓他下次課上彆搗亂就行。”
“謝謝老師!”
林觀又是三鞠躬,氣的劉振心裡一顫,險些厥過去。
從辦公室出來也差不多到了中午放學的時間,林觀沒回教室,從小賣部買了個麵包就直接出了校門。
他找的新兼職約好的中午過去麵試,給一個老奶奶做中飯。
算是半個鐘點工吧。
林觀三兩口把麵包塞進肚子裡,在校門口掃了輛單車,動作迅速的往光明苑騎。
晉縣不太發達,甚至在前些年還是個貧困縣,這兩年才逐漸發展起來。
奶茶店大商場什麼的倒是也有,但是人家隻招長期工,不要還在上學的臨時工。
這會兒又不是寒暑假,因此適合高中生乾的兼職不多,林觀又不屬於學習好的那一類,挑來挑去也就隻有家政這一條路還算輕鬆。
光明苑是彆墅區,算是晉縣最有錢的人住的地方,林觀這次要麵試的老奶奶原本是獨居,但是聽說最近她孫子要過來住一年,老人家怕自己做的飯不合小孩胃口,便想著找個會做飯同齡男孩每天過來做一日三餐,挑來挑去竟隻有林觀一個符合她的要求。
這會兒已經十一點四十多了,約的是十二點,林觀有些著急,腳蹬子轉的飛快,眼看要到了,拐角處卻突然躥出來一個人。
咚!
車輪子頂到了一個純黑色的行李箱。
這行李箱的質量大概極好,被車輪子頂的骨碌碌往後滾了好幾米都沒裂開,林觀心裡一咯噔,連忙停下自行車下去看。
林觀心中滴血,為平白又多了個債主而心痛!
“呦!同學力氣挺大啊,練舉重的?”
帶著些打趣的聲音響起,林觀往旁邊看過去,瘦瘦高高的一個男生,看上去得有一米八二,中分碎蓋頭,帶著口罩,身上穿了件白褲子,粉衛衣,右手竟然還打著遮陽傘,正眼含笑意的看著林觀。
“我……”林觀愣了一下,被人家看的有些結巴。
他在晉縣沒見過這樣精致的男生,更何況眼前的債主從頭到腳都散發出一種‘我很有錢’的氣質。
行李箱滾了好幾米後終於被抵在了一個牆麵上,那男生走過去看了看,見輪子還能用,便又嘩啦啦的拉回來。
林觀被輪子滾動的聲音驚的回神,他看了看表,快十二點了,連忙從書包裡找出一張紙,飛快的寫上自己的手機號遞給債主,“我、我現在有點急事得馬上走,很抱歉撞了您的行李箱,這是我的手機號,有事您聯係我。”
他不自覺就用上了敬語,手裡捏著紙條發緊,生怕債主在此刻翻臉。
然而債主卻隻是笑了笑,甚至都沒接他的小紙條,大方道:“沒事兒,不是什麼大事,這行李箱看著也沒壞,同學有事就先回去吧。”
林觀不料他這樣好說話,捏著紙條的手僵在了那裡。
債主以為他不好意思了,無奈道:“我這……也沒手拿了,你不是有事兒嗎?快走吧。”
他一手撐著遮陽傘,一隻手拎著行李箱,看起來的確是沒有手能騰出來,林觀猶豫了一會兒,最終還是將手收了回來,又說了句對不起才慌慌張張的騎著自行車走了。
麵試第一天就遲到會很扣印象分,林觀很珍惜這個工作機會,因此騎得飛快,終於氣喘籲籲的趕在十二點前敲開了雇主家的門。
光明苑的彆墅之間距離隔得遠,采光很好,也很安靜,一層是個小院子,林觀站在門外等著開門,忽然發現院子裡有隻小狗,正趴在花叢旁的水池子裡玩。
彆墅裡走出了一個人,看上去六十多歲的樣子,一眼瞧過去就覺得必定是很和善很慈祥的一個老太太。
林觀不自覺有些緊張。
“您好!”林觀主動打招呼,“我是林觀,跟您約了今天中午過來麵試的。”
“哎呀,這麼小的一個孩子呀,熱壞了吧,快進來喝口水。”
雇主看上去脾氣很好,這叫林觀鬆了口氣。
“叫奶奶就成,”老太太牽著林觀的手把他帶進了彆墅,絮絮叨叨的問道:“我年紀大了,做飯不怎麼合你們年輕人胃口,我說給小瀾找個同齡會做飯的孩子過來,沒想到來了個這麼小的,孩子,你還在上學吧?”
林觀接過她遞過來的溫水喝了一口,溫聲笑了笑,“是還在上學,不過您不用擔心,我不會耽誤做飯的,而且我做飯很好吃,我弟弟也很喜歡。”
在家一向都是他做飯,這麼多年早練出來了,林觀倒也沒說大話。
他說著就站起來,問道:“奶奶您家廚房在哪兒?我現在就過去給您準備午飯,您有什麼忌口嗎?”
“彆著急慢慢來,”老太太又叫他在沙發上坐下,“先歇會兒啊,小瀾還在路上,你隨便做點就成,他剛到估摸著也吃不下飯。”
林觀估計小瀾就是她口中那個小孫子,想了想,又問道:“他……有什麼忌口嗎?”
他不知道該怎麼稱呼對方,總不能也跟著叫小瀾。
老太太想了想,忽然笑了出來,嗔道:“就是他才難弄,從小就挑食,蔥薑蒜一律不吃,還有芹菜、牛肉,不喜歡米飯,老喜歡吃些涼的,但是一吃就胃疼,為這沒少去醫院,粥倒是能喝上幾口,你看著給他弄點稀粥吧。”
“行。”林觀站起來,腦中快速的過了幾道菜名,走到廚房看了看,基礎的食材都有,便開始準備午飯。
他做飯利落又乾淨,老太太在旁邊幾次想打下手都幫不上忙,最後隻能聽了林觀的話回客廳看電視。
大概半個多小時後,粥好了,菜也都盛到了盤子裡,林觀盛好後把碗筷端到了餐桌上,喊道:“奶奶,飯好了。”
此時外麵突然傳來一道清亮的說話聲,喊了聲小乖,又叫了聲奶奶。
“小瀾來了。”老太太聽見動靜就高興的去開門,小金毛已經撲到了夏聽瀾身上打滾撒嬌。
林觀順著門口看過去,瞳孔登時放大!
這、這不是、不是他的債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