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屋內隻能聽到燭火燃燒發出劈裡啪啦的聲音,紀清和溫厭隔著一張桌案。
一個坐著,一個站著。
一個手裡把玩著毛筆,一個手裡捂著屁股。
她看著她出神,她把自己寡淡無味的二十年人生回想了一遍又一遍。
“怎麼?不願意嗎?”
溫厭心裡覺得這背後肯定有個大坑!她哭個委屈就能免除受罰,為什麼?
“也…不是不願意,但……為什麼啊?我活了二十年,口德沒有,道德不多,你幫我?圖什麼?”
紀清手抵在唇前,略一思考,答道:“你轉過頭,看那麵屏風上的人。”
溫厭滿腦子問號,但也是依言轉過身,屏風上的畫極為寫實生動,她仿若置身在那皚皚白雪中,耳邊風聲如野馬嘶鳴,雪山下,枯木旁,女人一襲黑衣,她轉過頭,麵色平淡如水,靜靜看著溫厭。
溫厭對視上女人的眼睛,倒吸一口涼氣,她就像在照鏡子一般。
“所以,你……想要…一個…替身?!”溫厭腦子突然浮現出那些各路網文裡的替身文學,沒想到這麼爽的劇情自己會死後遇上。
紀清把玩毛筆的手頓了一下,心裡是有想法但還是很鄙視這種行為,“我可不玩你們陽間網文裡的那套!”
“那您是要?”
“我……我給自己一個贖罪的機會,我以前沒能力幫不了她……甚至還害了她。”
懂了,現在幫溫厭不過是為了彌補遺憾,讓自己減少些負罪感。
溫厭能說什麼?
拒絕嗎?
覺得自己被當成了彆人秀深情的工具人?
不,溫厭隻會覺得這是老天爺在寵她。讓她長得像地府大佬的心頭好,讓她死後不僅不用受罰,還能混個工作當陰差。
溫厭:特殊待遇,就是爽!
溫厭給自己來了一波思想工作,感覺整個人瞬間開朗了不少,“好好好,大佬您這麼做肯定是有道理的,需要我乾什麼呢?”
“去陽間,捉出逃的惡鬼。”
“?”
——
煙城,公墓園。
柳蔚穿一身黑,懷裡卻捧著一束向日葵,呆呆站在一座墓碑前。
墓碑的位置很好,恰好被墓碑群後的鐘塔遮了陽光,而且也就這麼一個墓碑在陰涼處。
“給你選了全墓園最涼快陰暗的地,他們都說我是不是瘋了,給你選這麼個位置,但我知道,你喜歡。這樣就可以了。”
“你的遺照給你做成流麻的了,墓碑是半流麻的,還有你的屬性,你推,你的雷點和宣言,都給你刻上去了。”
“擴列的二維碼就算了,太為難人家刻碑的師父了,而且,你所有社交賬號都注銷了,手機電腦也格式化了,你還是自己去陰間重新擴列吧……”
柳蔚向前走了一步,將花放在碑前,“你還真是留得清白在人間了。但給了我一堆爛攤子收拾。”
遠處的風將她的話語和鐘聲揉碎吹散,樹梢沙沙作響,似她來過。柳蔚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頭發,在墓碑前待了一會就走了。
回到家是下午,開門前柳蔚習慣性地看了一眼對門。
她的鄰居曾是溫厭,以前她倆一起回家時,溫厭總是嬉笑著一張臉,嘴裡嘰裡呱啦說個不停,把開心的事一遍又一遍重複。
“誒,待會來我家吃飯吧?嘗嘗我的新手藝!!!”溫厭站在門口把玩著鑰匙扣,臉上一直掛著笑。
“啊?該不會又是什麼奇奇怪怪的東西吧。”
“什麼意思?不相信我?做菜總有意外發生的嘛,這是不可控因素造成的!”
“……”
柳蔚看著空蕩蕩的樓梯間,唇角揚起一抹苦笑,“好……”
你個癲婆,說死就死,真是沒良心!
她和溫厭是高中同學,大學了沒想到會再碰上一起。溫厭高中時是某圈子的產糧太太,一個陰暗的私宅。
她在自己的興趣上發光發熱,賺了錢就帶著柳蔚一起到校外租房子。
一開始兩人租一間,溫厭負責房租水電費,柳蔚負責做飯打掃衛生,後麵柳蔚租了隔壁房間,因為溫厭說過,她想要柳蔚做她的鄰居,要是是彆人她估計會瘋。
隻是一句玩笑話,但這是溫厭說的,她一定會做到。
柳蔚整理好心情回到家裡,開始收拾行李。她是因為溫厭才租的房,現在溫厭死了,她也沒必要再待在這個傷心地。
柳蔚一輩子都不會忘記溫厭死的那天。
柳蔚是學中醫的,大多時候周末也沒有個完整的假期。那天也是如此,很忙。她從學校忙完回家時,給溫厭帶了她喜歡的小蛋糕。
小區樓下圍了很多人,還有警車和救護車……
柳蔚看著有人被醫護人員用擔架抬了出來,警察找到她,簡要說明情況,做了記錄……
很混亂,一切都很混亂,那個昨天還在自己麵前蹦蹦跳跳的人,今天就沒了聲息。
沒有一點預兆,就是這麼突然。
柳蔚在沙發上坐了一個晚上,桌上放著一個蛋糕盒,她盯著看了許久許久。柳蔚沒有太大的情緒波動,她不知道自己該爆發怎樣的情緒,也不知道該怎麼做可以緩解心裡的壓抑。
宿醉?還是痛哭?或者頹廢萎靡?柳蔚不知道。
第二天,她隔絕了外界所有,睡了整整一天。
第三天,她處理了溫厭的後事。溫厭是單親家庭,但她母親在她大一的時候突發急病走了。
第四天,按著世界的原有軌跡繼續生活。
……
今天是她的頭七。
行李已經收拾得差不多了,明天就能叫車把東西拉去新住址。
忙了一個下午,柳蔚隨意套了件外套就下樓去了小區旁的麵館,要了碗牛肉麵。
“喲,好久沒來了啊。”
“前些日子比較忙……”柳蔚接過老板娘端來的牛肉麵,從筷簍裡拿了雙筷子。
麵館坐著三四桌吃客,她用筷子將麵拌勻,香氣撲麵而來,正值暑夏,麵還沒入口額頭先出了汗。掛牆上的風扇賣力地吹著也沒能消去幾分暑氣。
老板娘看了一圈,問道:“怎麼沒見那個跟你一起常來的那個小姑娘啊?”
柳蔚動作一停,過了一會才說:“她…老家有事,回去了。”
“一個人啊。”
“嗯。”
“聽說咱這小區有個姑娘出事了。”現在客人不多,見到熟人老板娘自然而然坐在柳蔚對麵開始嘮起了嗑,“我還擔心你倆呢,還好你來了——哎呦,小姑娘家家出門在外要注意安全哦。”
“……嗯,好。”
“下次記得喊上你的那個小夥伴來吃哈,姨給你們多加點肉。”
“……好。”
老板娘聊得很開心,她就喜歡和小年輕嘮嗑,即使全程柳蔚隻有嗯和好。
吃完麵,柳蔚買了一大瓶椰奶回家,她不喝酒,隻會悶頭借椰奶消愁。城市的夜景很美,燈光璀璨,窗外那麼明亮熱鬨,透進屋內的光卻是清冷的。
“沒良心的,今天你頭七,托個夢給我唄。”
——
地府。
紀清依然坐在桌案前,而沒良心的某人則是坐在地上,周圍擺了一堆雜書。
“怎麼樣?學會了嗎?”
“我隻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鬼,你要我學會這些秘法,除非我是神童附體,但我不是啊!!!”
溫厭頭都要看書看禿了,死了也逃不過學習的苦,還欠了一屁股債!紀清現在不僅是她的老板,還是債主!
幾個小時前——
“我,脆皮大學生。大佬你讓我去捉出逃的惡鬼?”
“怎麼了?這就是在賣鬼命做苦力啊。對了,我們還要來算一筆賬。”紀清手中毛筆一轉,就開始在紙上奮筆疾書!
溫厭撓了撓頭,一臉不可思議,“賬?”
“免除所要受的刑法需要八百萬陰德。你是我的員工,我作為你的老板,要為你的身體素質著想對吧?我還要將你培訓為一個優秀的陰差,還有你去捉鬼需要武器吧……這些,都需要花錢。但你沒錢,我可以借你啊。”
溫厭不理解,每個字她都認識,但組成的句子卻如此小眾?!
“若你願意簽訂一下勞務合同,自願三百六十五天全年無休乾活,我可以好心給你個員工折扣哦!利息也給你少一點。”
溫厭想要為自己硬氣一回,這分明就是壓榨員工的霸王條款!麵對大資本主義,她心裡瞬間燒起了一股無名火,“員工折扣而已,不稀罕,不簽!”
“八百萬陰德,九千萬冥幣,好心提醒一句,燒的紙錢和地府的通用貨幣不一樣,需要轉換,一百張麵值一百的紙錢換為冥幣是十冥幣。”
“……”她方才的那一股子勢如破竹的勁瞬間沒了。
溫厭不知道柳蔚會給她燒多少紙錢,但她能從紀清眯笑的樣子裡知道自己身上背的這筆巨債,她化成灰都還不完。
“哎呀,有話好說嘛,不就全年無休嗎?這可是老板對我的抬愛,老板是器重我才這樣做的對吧?”
“嗯嗯。簽吧。”
溫厭將名字工工整整寫在署名處,紀清在一旁默默記下了這兩字。
“欠條也寫一下。”
“好嘞~”溫厭臉上笑得燦爛,心裡罵得肮臟。
——
“老板,能不能歇會兒啊?我真學不動了。”
紀清看著一卷卷軸,眼皮都不抬一下,又問了一句,“學會了?”
“會了一樣!”溫厭十分自信且一臉炫耀。
紀清眉尾輕挑,不屑地看著溫厭。這種看垃圾的眼神讓溫厭很不爽。
“什麼意思?!你是老板,應該對你的員工充滿信任,鼓勵和支持你的員工,我作為員工自然會更加賣力為老板工作!我們之間隻有雙向奔赴才能創造地府更美好的未來啊!”溫厭給自己的領導惡補了一碗雞湯。
然而她的領導單手杵著臉發呆,根本不喝這碗湯!
溫厭起身走到紀清麵前,掐訣施用秘術,陰風攜一縷縷怨氣從四方而來彙於她的掌心,白裙在風中肆意飄揚。
紀清看著她掌心集結的怨氣泛著金光,溫和的光照在二人臉上。
這一幕和她一直藏著的春心秘事多麼相似啊。
年少的心動,不管何時憶起,都令人心裡泛甜。
陰風忽止,溫厭的掌心裡出現了一小隻漆黑的小團子。小團子動了動,金色的眼睛盯著紀清。
“哈哈,厲害吧!?說不定我真是神童!”溫厭不知道這坨東西有什麼用,但她自認為肯定很牛!
紀清:“……”
小黑團子:“啾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