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細回憶，好像確實第一天來時，並沒注意到那裡有一株垂柳。

“那柳是墨淵移來的柳妖？”鹿黎挑眉。

黑暗中，小柳微微點頭，“前日，墨大俠到柳林點了一個柳妖走，說是要保護您。剛才看那柳妖姐姐在屋後立著呢。”

鹿黎一聽，心下了然：難怪方才被問到時，他神色有些慌張。

這墨淵，不聲不響便在自己身邊安插了這麼一個柳妖探子，誰知這到底是保護還是監視呢？

她想著，眸子裡蒙上一層陰鬱。

第二日，天剛蒙蒙亮，鹿黎和小柳便被敲門聲驚醒了。

“什麼事？一大早公雞還沒打鳴呢，就來敲門了。”鹿黎睡眼惺忪，聲音裡還帶著濃濃的睡意。

門外傳來墨淵的聲音：“起床。有案子。”

她拉開門，半夢半醒見一身修腿長的男子站在門口。

昨夜睡得晚，這會兒猛地被叫起來，神思還沒清醒，以為自己仍在夢中，不由心道：多謝周公，今日夢中男子頗為俊朗。

一邊想著竟一邊懶洋洋倚著門仔細端詳起來：瞧這白麵紅唇還有這如春山般挺立的鼻梁，嘖嘖這眉眼，銳利中透著不耐之情，眉間春波皺起，怒氣待發又未發，惹人……

等等，這人怎麼有些眼熟……

“看夠了沒？”墨淵挑了挑眉，出聲發問。

鹿黎瞬間睡意全無，趕緊直了直身子，點頭正色道：“看夠了。”

墨淵勾起的唇角有些刺眼，她趕緊切換話題：“你這是準備出門了？”

墨淵點頭稱是。

他今日換了一身利落裝束，輕便的玄色衫袍，手腕板正束起，腳上著便於行路的單靴，儼然已經準備出發。

鹿黎心下叫好，趁他這一走，她正好將被安插在屋後的柳妖探子移走，過幾天鹹魚日子。

剛想歡呼，卻聽他道：“不過不是我去。是我陪你去。”

他說著將一封信遞到她手中，“東邊三十裡有一處燕來山，近期山中連出慘案，官府懷疑是妖在作怪，請你去調查一番。”

為了提醒鹿黎身為實習捉妖師的職責，他特意把“你”字咬得很重。

不過，鹿黎可不吃這套。

阿時在這住了兩年多都沒收到官府要求協助的信，她剛來三天，信就來了，用腳指頭想也知道是墨淵自作主張聯係了官府，主動攬了活。

他這麼積極，應是聽信了阿時“捉足了妖，實習捉妖師便可升成捉妖師”的話，打定主意促她內卷捉妖。

但她可不吃這套，想當初她答應下來做實習捉妖師，就是圖個清閒躺平。比起升職，她反而對“他為何急於促她成為捉妖師？”更感興趣。

她看了墨淵一眼，決定激他一激，看看他這葫蘆裡到底賣什麼藥。

將信塞回他手中，她後退一步，丟下句“小女力薄，就不參與了。”便將門哐地一聲關上了。

回到床上蒙頭睡到日上三竿，伸著懶腰推門出來，見小柳正在院內灑掃。

“今天怎麼這麼安靜啊。所長呢？墨淵呢？”往日這時候，阿時定會在院內擺一桌小菜，今天院裡卻空空蕩蕩的。難道是被揭穿了身份跑路了？

小柳起身乖巧道：“他們方才一同出去了，說是要去桃花城轉上一圈，放鬆放鬆。”

“桃花城？放鬆放鬆？”鹿黎聞言眸子眯了起來，仿佛一隻聞到魚味的貓貓，一下子來了精神，“這桃花城有什麼特彆之處？說來聽聽。”

“我在柳林時，聽其它柳妖姐姐說過，那桃花城素以戲坊出名，城中遍地戲坊，當今很多名角都出身桃花城。”

“你是說……他們專程跑去看戲？”鹿黎眉頭微皺，有些狐疑。

小柳不以為意，點頭道：“這桃花城有名的戲班戲坊多，不少戲迷都專程遠道去看自己喜歡的戲目。”

小柳說著，臉上現出憧憬之情。

“你也想去嗎？”鹿黎問她。

小柳靦腆笑道，“嗯，如果有機會的話。”

“機會是要自己創造的。”鹿黎當即拍板，“擇日不如撞日，咱們今天就也去放鬆放鬆。小柳你先去尋阿時父母，囑他們護好門院。我收拾一下咱們即刻出發！”

小柳聞言，滿眼驚喜，立馬應聲出門去田裡尋人去了。

鹿黎則轉身回房，斂了水壺寶典和幾樣丹藥，收到袖中。

邊收拾，邊喃喃：“也不知最近有什麼出名的戲值得一看……”

隻聽窗外突然傳來聲音：“「妖太子傳」。”

這聲音出的突然，嚇得鹿黎“啊”了一聲，慌忙敞了窗向外張望，不見半個人影。

她環視一圈，最後視線落到屋後那株垂柳上。

“妖太子傳……”她看著垂柳動向不甚自然的枝條，喃喃低語……

從山穀往外走，隻有穿過柳林那一條路。鹿黎小柳加快了步速，在柳林道口就看見了墨淵和阿時兩人的身影。

阿時枕著雙手在路邊席地而躺，嘴裡叼著草葉，二郎腿翹得老高，悠哉悠哉。墨淵則倚著一顆粗壯柳樹，仔細地擦著自己的劍。

他倆這副模樣怎麼看也不像是在趕路，倒像是在專程在等他。

遠遠瞧見二人走來，墨淵將劍歸鞘，坐正身子。待她們兩個行至跟前，他眉梢一挑，故作驚訝：“你們怎麼來了？”

鹿黎也將眉梢一挑，陪他演道：“我們來不得？”

“來得來得。我們要去桃花城，二位這是去哪？”阿時起身撣了撣土道。

“真巧了，我們也要去桃花城。”鹿黎道。

“正好同去。”阿時滿臉堆笑，扭頭對墨淵眨了眨眼。

昨晚被揭穿了身份，阿時心裡覺得尷尬，原本是打算早早起來溜出門去，避免與他們二人撞見。卻沒想到剛一出門就看到墨淵舉著一把劍要去劈鹿黎的門。

他好不容易才將黑著臉的墨淵拉去了正廳，細細詢問事情經過。

原來自嶺州捉妖局向東大約三十裡外，有一座山名曰燕來。燕來山地勢陡峭俊秀，如刀削般的懸崖遠觀氣勢恢宏，加上植被茂密，是附近百姓踏春首選之所。

然而最近幾個月，燕來山中接連發現死狀異常慘烈的屍體。這些屍體通通四肢和頭部缺失，隻餘一截血淋淋的軀乾，連身份確認都困難。

經衙門驗屍，發現四肢和頭部斷開處的傷口參差不齊，比起刀斧等凶器所致，更像是野獸撕咬的。

燕來山一帶素無凶殘野獸出沒，官府懷疑是妖行凶，故遣信求助。

阿時將官府文函粗略讀過，視線停在末尾桃花城府衙的印章上——燕來山乃桃花城府衙管轄之地。

他思量片刻，抬眸狡黠道：“墨大俠想令鹿姑娘同去其實不難，阿時有一計……”

原來，他那晚往鹿黎屋中放迷香時，偶然聽到她嘟囔無聊。

於是他設計故意讓小柳聽到他與墨淵在院中商談桃花城看戲一事，這樣一來待鹿黎詢問小柳二人去向時，便會得知桃花城戲坊眾多。要知道，對於一個嚷嚷無聊的人來說，戲坊的吸引力是巨大的。

而他們隻要在路上等著便可。

墨淵見鹿黎當真上了鉤，勾起唇角點了點頭，轉身對著柳林沉聲道了句：“去往桃花城。”

話音剛落，林中眾柳妖竟自覺變幻位置，將那林中大道換了個方向，直通東邊！

“不動”柳林竟然變成“自動”柳林了？這人莫不是個妖精頭子？

鹿黎看著他的背影，心下一沉。

有柳妖引路，一行人走了不久便出了柳林。又行了近兩個時辰，四人進了山。

“翻過這山便是桃花城了。”阿時介紹說。

時值仲春，這山中植被茂盛，各色鮮花競相綻放，撩人心緒。

然而，這盎然春景中，卻未見一個遊人。鹿黎心底不禁有些納悶。

待三人越過山頂往山下走，異狀則更加明顯。迎麵春風中，竟夾雜了一絲血腥氣息。

鹿黎腳下一頓，想起早上墨淵說過的案子。

臉色微變，她歪頭問：“且慢！這山……叫什麼山？”

“這山叫燕來山，怎麼了？”阿時故作坦然。

鹿黎心道：果然，還是繞著彎把我引過來了。

“要去桃花城，就得翻越燕來山。”墨淵在後勾著嘴角悠悠道。

鹿黎沒有氣惱，隻是沉穩點頭。且看看他到底意欲何為吧。

隻是沒想到，阿時竟也跟著他一起誆人。明明好意將他留下的人是她，他卻胳膊肘向外拐，真當跌個跟頭摔斷胳膊才好！

剛在心裡罵完，阿時竟當真一腳踩空滾下山去。

幾人慌忙奔去查看，隻見阿時倒在山腳下，麵色蒼白抱臂呻/吟，胳膊雖沒有斷，卻也腫的厲害。

好在桃花城離燕來山腳隻有幾千米之隔，墨淵小柳上前一人一邊攙起阿時，打算先去城裡找郎中。

剛走出幾步，鹿黎隱約聽到身後燕來山中茂盛植被沙沙作響，似有人潛行其間。

“你們先帶阿時進城，我去山裡轉一圈，隨後就到。”她說完轉身又往山中走去。

輕手輕腳行至山中一處空地上，果然見一人影。

在灌木叢的遮掩下，她放輕腳步貓著身子悄然靠近。

待看清空地上的情形，鹿黎不禁倒吸一口冷氣。

那人似是在進食，所食之物竟然是一具屍身！

隻見那人先是低頭聞了聞地上的屍體，麵上露出陶醉之色，垂涎片刻，他呲起口中獠牙，竟一口向那屍體肩膀處啃去。

鹿黎啟了的靈根，瞬間便感受到濃重妖氣——是一隻已經化為人形的熊妖，妖力還不低。

這燕來山中恐怖慘案果然是妖在作怪？

思索間，空地中那妖已經連啃帶撕將一根胳膊扯下拿在手中大嚼特嚼。

濃重的血腥氣襲來，鹿黎忍住反胃，伸出手指在麵前畫出一個逆時法陣。

逆時術可以回溯此地時間，令施法者看到所處之地曾經發生過的事，但隻能看，無法出手乾涉。

鹿黎用這陣法回溯時間線，本意是想確認這熊妖有沒有同夥。

卻沒想到時光回溯到半個時辰前，她卻見那具屍體在原地躺著，卻不見熊妖的身影。

這屍體比這熊妖更早出現在這裡？

繼續向前回溯，時光流轉到約莫一個時辰前，鹿黎看到兩個中年男子抬著這具屍體來到這塊空地，並將屍體放置此處。

竟是拋屍案！

在逆時法陣中，施法者的意識可以隨意移動。

鹿黎跟著這兩個男子走了一陣，見他們上了一輛馬車。她跟著上了車，親眼看著這拋屍的車駛入城南郊區一個大莊園中。

找到了拋屍之人的來曆，鹿黎收了法陣，意識瞬間回到現實世界，眼前猝不及防出現那熊妖啃食屍體的畫麵。

這會兒它早已啃完了胳膊，開始拆解小腿。

過於血腥的場麵猛然出現在眼前，她沒忍住，乾嘔了一聲。

那熊妖聞聲當即停下動作，往灌木叢這邊走來。

鹿黎看著它滿臉的血汙，不由汗毛直豎。

她縮了縮身體，屏息凝神關注著那熊妖的動向，手上積蓄起法力，隻待它接近灌木叢便可出招製敵。

那熊妖眼神凶狠地快步向她藏身的地方走來，越走越快，臉色越來越凶。

然而，走到一半，它腳步卻停了，眼中的凶狠被恐懼取代。

下一秒，它竟然一個轉身，飛一般地逃了。

與此同時，一個黑影從鹿黎身後竄出，朝那熊妖逃跑的方向追趕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