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褆犀利的質問讓喇克達臉色發白,目光遊離不定:“不是,那個……我,我的確不是在室內見著的。”
“哈!我就說!”吳掌櫃見狀,樂得譏諷兩句,頗有報仇雪恨的意味:“你們故意隱瞞這件事,不會趁機偷偷去殺人了吧?”
“沒有,才不是,我才沒有殺人!”
“奴才當時覺得屋子裡有些氣悶,因此走出包間,站在外麵透透氣,就在窗邊見著章泰去了茅廁……”
“哈,透氣?透氣就不能在包間裡透氣,非得去外麵?”吳掌櫃根本不信,同時其餘人也不相信喇克達的話,甚至幾名侍衛已上前兩三步,虎視眈眈地看著喇克達,隻等大皇子一聲令下,便要上前將其逮捕歸案。
“真的,就在那邊!”喇克達瞧著眼下情況,登時慌張起來。他唯恐胤褆不信,急忙引著眾人來到包廂外頭,指著一處走廊道:“就在這裡,我,我就在這裡看見章泰的……”
胤褆看了眼喇克達指出的位置,眼尖地注意到那處格外乾淨的欄杆,再走到窗邊往外看去。
從這裡往後院的方向看去,的確也能瞧見後花園中的小道,隻是通往茅廁的小路被一大叢樹蔭所遮蔽,僅憑一眼很難確定章泰是去了茅廁,又或是去了彆的地方。
胤褆站定位置,轉身往兩側看去,映入眼眸的景象教他愣了愣神,眉心緊蹙。
就在這時候,四皇子胤禛上前幾步,他伸手扯了扯胤褆的衣角,瞥了眼不遠處的吳掌櫃夫婦,壓低聲音:“大哥。”
“嗯?”胤褆帶著胤禛,走遠了幾步。
“這個位置……離灶房很近,而且還能瞧見櫃台處。”胤禛嚴肅著小臉,認認真真說出他觀察到的內容:“吳掌櫃夫婦做事應當來來回回要經過,卻都未曾提起他們見過喇克達。”
吳掌櫃對喇克達很不滿,要是知道這般的疑點應當大肆聲張才是,偏偏他剛才什麼都沒說。
唯有兩個可能:或是夫婦兩人並不知道,又或是有什麼原因,導致兩人都沒有看見喇克達。
胤褆剛剛觀察四周時,也發現到這點,點了點頭:“你說的沒錯,甚至這個角度能完全看到大堂的櫃台。”
喇克達選擇的位置頗為巧妙,既能看見後院,也能瞧見灶房前台,甚至連轉彎樓梯處都能看見大半。
……等等,這是巧合嗎?
一道靈光劃過胤褆的腦海,沒等他思考徹底,又聽見胤禛的聲音:“而且剛剛,吳掌櫃他說——”
“毒殺。”
“毒殺。”
一大一小,異口同聲。
胤禛睜大眼:“……大哥也注意到了?”
“啊。”胤褆的壞心情稍稍好了些,看著臉頰肉嘟嘟,仰著頭看自己的小孩兒,終於不是單純記得他是四皇子,是未來的雍正帝,而記清了他的麵容。他伸手拍了拍胤禛的肩膀,笑眯眯道:“胤禛很厲害哦,觀察得非常仔細呢!”
胤禛沉默一瞬:“……大哥。”
胤褆歪歪頭,眨眨眼:“嗯?”
胤禛抿著嘴,眉心緊蹙,眼兒不自覺地睜得圓溜溜:“我今年十一歲,不是三歲,更不是小孩!”
胤褆摸了摸下巴:“十一歲啊……”
其實十一歲還是按虛歲算的吧?按照周歲算,眼前的四皇子胤禛應該是十歲,放在上輩子那就是個小學四年級,怎麼不是小孩捏?
說起來前身也真是不像話,帶個十歲的孩子出來喝酒吃菜……這是人乾事嘛!
胤褆不想而已,一想越發肯定他的想法,心都軟了大半。
在胤禛不可置信的目光中,他伸手掐了把胤禛肉嘟嘟的臉頰肉,隨即笑道:“等你臉頰肉沒了,再說自己長大了吧。”
胤禛氣了個仰倒,自覺已無法和胤褆溝通,他頂著胤褆‘慈愛’的目光往回走,直到走到三皇子胤祉身邊,對上胤祉那‘我懂我懂’‘大哥發病弟弟忍一忍’之類的視線,才勉為其難地停下腳步。
這家夥,好像也有病。
胤禛板著臉,氣得臉頰鼓得更明顯了些。
三皇子胤祉瞅了眼胤禛,又看了眼胤褆,先前他還是懷疑,現在他是真覺得胤褆的腦袋真的壞掉了,不然怎麼會突然開始逗四弟玩?
往日他不是看到五弟七弟乃至八弟等人,就會嫌棄地挪到一邊,唯恐被纏上嗎?
至於他和胤禛,也是占著年紀稍稍大些,與大哥在禦書房裡多相處幾年的便宜,這才稍稍得大哥注意,有了邀約的事兒。
三皇子胤祉腹誹不已,忍不住腦袋頻頻往外看去,從未如此巴望禦醫能早些到來。
胤褆尚不知道三皇子的腹誹,心情還算不錯的他抬眸看向喇克達。他滿頭大汗,還在不斷解釋:“是真的,我真的沒殺人!”
“我就是在這裡看到的章泰!”
“你剛剛為何不說實話,非要說自己是在室內看到的章泰?”
胤褆眼看喇克達的情緒已到了崩潰的邊緣,冷不丁開口發問:“這期間,你究竟在看什麼?或者說做了什麼?”
喇克達的額頭直冒冷汗,嘴唇蠕動卻是說不出話。胤褆見他至此還是不願開口,便頷首教人將其抓捕:“送去步軍統領衙門,著人審——”
“我說,我說!”喇克達聽到步軍統領衙門,登時驚慌起來。他伸手從懷裡掏出幾張薄薄的銀票,高高舉到胤褆麵前:“大皇子殿下,大皇子殿下……我,奴才真的沒殺人!是……奴才是聽噶爾漢醉酒後說,說他把錢藏在這裡。”
“今日奴才來的時候,恰好來了這個包廂,加上噶爾漢還沒來,章泰又有事走開。”
“奴才,奴才鬼迷心竅,便起了偷錢的心思。”喇克達把銀票交到侍衛手裡,而後跪在地上,痛哭流涕:“我隻拿了幾張,想著回頭去取了錢再假裝還錢,又怕噶爾漢發現,特意去了窗戶處站了一會。”
“就那時,我看見章泰走過去。”
“…………”胤褆接過侍衛送來的銀票,隨著手指翻動,眉心漸漸蹙緊。
皇太子胤礽見狀,好奇上前,緊接著胤祉和胤禛兩個也湊上前來,齊齊看向胤褆指尖的銀票。
三百兩。
五百兩。
一千兩。
一千兩。
一千兩。
喇克達所謂的幾張銀票,上麵的總金額竟是直接來到三千八百兩。
前麵有提到過,一品大員年俸祿加上祿米津貼不過五百兩出頭,而這薄薄的幾張竟是一品大員的六七年收入。
……這根本不是噶爾漢應有的收入。
胤褆回想樓上包廂富貴到讓人眼疼的裝潢,再看樓下包廂簡樸雅致的模樣,忽地開口問道:“樓上包廂是噶爾漢專用的?”
“……是,是的。”喇克達雖不知道為何問題突然轉移到包廂上,但也急急回答道:“噶爾漢常用那包廂來招待一些朋友,我隻去過一兩回,多數時候都是在一樓包廂。”
他回答完問題,猶自還想著殺人嫌疑的事,忙不迭解釋道:“真的,大皇子殿下,奴才真的沒殺人——”
胤褆瞥了眼他,深感這人愚蠢,他著人立刻去查常與噶爾漢來往的人物,同時又帶著所有人回到二樓包廂——包廂裡已有人正在忙碌。
幾名原以為大皇子昏迷而騎馬瘋狂趕來,得知大皇子又活蹦亂跳,甚至揚言要自己探案,順帶讓他們幾個尋覓菜品問題的禦醫,齊刷刷朝著胤褆投去或是幽怨,或是狐疑,或是好奇的視線。
末了,眾人請安問好。
胤褆動作頓了頓,而後坦然往裡走去,就像是見著常常合作的同僚般熱情,拉起為首的禦醫不說,更是勾肩搭背:“查看得如何?有沒有發現什麼問題?”
禦醫瞳孔地震:“…………啊。”
就和侍衛說的一樣,大皇子的腦袋不對勁啊喂!
禦醫瞥著胤褆擱在他肩膀上的胳膊,掙紮著摁下試圖先給大皇子把把脈的念頭,打起精神點向被同僚用筷子從鴨湯中夾起,並細致擱在台麵上的幾片食材:“大皇子殿下,請看。”
那物色澤金燦豔麗,瞧著富貴非常,上麵滴著點點湯汁。
“這是——”
“此物乃是黃裙竹蓀,有毒。”
禦醫話音落下,眾人齊刷刷地看向吳掌櫃夫婦。吳掌櫃夫婦是鋪子老板,同時也是名揚京城的大廚,而據廚子說噶爾漢與其友人的菜品通常都是夫婦兩人操辦。
“好哇,果然是你們!”喇克達瞪圓了眼,忍不住抬聲喊道:“果然是為了錢吧?日日要交出這麼多錢來……”
“這位大人,您說錯了。”吳掌櫃聞言,連連擺手:“黃裙竹蓀雖有微毒,但絕不致命,其鮮美味道甚至比尋常竹蓀更要美上三分,京城裡不止我家在用,彆家也是在用的。”
“的確如你所說。”胤褆點了點頭,垂眸看著那幾片被切得細長,乍一看猶如黃花菜的黃裙竹蓀:“此物隻有微毒,正常情況下並不會致命。”
“除非,吃的人本就患有相應的癮疹之症,對吧?”胤褆抬眸看向吳掌櫃,輕輕笑了下:“一開始就知道此案是毒殺的吳掌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