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附 聲音是含著水般的嬌,婉轉清潤又……(1 / 1)

替嫁後翻車了 白走 6937 字 11個月前

青石板小巷被兩側白牆黑瓦裹挾,初春天際有點陰,微冷風吹拂過幾分冷怨。

馬車將將停穩,簾裡便探出一隻未染丹蔻的纖白手,一個身量纖細的人影扶著車下的老媼翩躚落下。

“女郎,這邊請。”

方一落地,還未等林落將眼前四處打量全,便聽眼前老媼沉聲。

林落斂了眸垂首:“嗯。”

旋即眼前一扇小門被打開,林落跟著老媼走了進去。

門中是雅致景觀,一草一木打理得無比妥當,遊廊綠石水清亮,這是林落在鄉下莊子裡從未見過的景致。

好看是好看,隻是一想到接下來要在這裡住上半歲,林落就忍不住微微歎了口氣。

“女郎何故歎氣?”

老媼聽到了林落輕柔的吐氣聲,她放慢了些步子,側眸看林落。

“無事,隻是有點緊張。”

林落如是回答。

說話間,林落的頭是低著的,聲音也輕得出奇。

瞧著林落那半截如玉般的脖頸繞著幾縷烏黑發絲,似花照水的麵龐隱約著嬌嬌怯怯的模樣,老媼不禁目露幾分憐惜。

這女郎著實可憐了些,從小隨小娘生養在鄉下莊子裡沒見過什麼世麵也沒有才情,乍來此處定是陌生得緊。

於是老媼聲調柔了些:“女郎莫慌,夫人已經把你記在了名下,你現在也是林家嫡出的女郎,尊貴著呢,做派可以大方些。”

“好。”林落輕輕應聲,抬了抬頭,漏出臉麵。

縱使老媼在昨日就已經見過林落的模樣,此刻還是忍不住為之驚豔。

眼前的小女郎眉如遠山黛婉約,明眸上鴉睫纖長,小小巧巧的一張臉如玉如瓷般細膩無暇,一點沒沾口脂的唇是薄薄的櫻紅色,實在是嬌。

隻是可惜了。

老媼想到林落此行來東郡的原因,心中微歎,旋即轉過頭去不再說話。

衣袂輕飄紛飛在曲折遊廊上,靜默中,林落也不欲多言。

他隻心中自嘲一笑。

嫡出的女郎?尊貴?

真是好笑。

若是真的尊貴,方才就不會讓他自侍從走的偏門進來,林家也不會就派個老媼來引他去接下來要住的小院。

但對於這些事,林落隻能垂首著全部接受。

誰讓他隻是個被用來替嫡姐頂賜婚的庶出子。

一月前天子在敬國公嫁女宴席上賜婚於林、裴兩家世族,聖旨不過剛下,便引起了各地風言,便是連在莊子裡的林落都聽到幾個打雜的侍從對此津津樂道。

當今皇後膝下無所出,天子又已遲暮,各王對儲位虎視眈眈,其中雍王與慎王最得聲望,也鬥得最厲害。

因慎王母妃出自林家,而雍王母妃出自裴家,於是林、裴兩家在朝堂上各自為黨,不睦已久。

如今天子賜婚,隻要不是個傻子都知道,這樁姻緣注定是一個火坑。

所以主母不願自己膝下唯一的掌上明珠嫁去裴家受苦,這才會把莊子裡的林落接回來還記在名下作了嫡出。

世間嫡庶分明,其實一介庶出因替嫁能被記在主母名下本是一件天降喜事才對。

更遑論林落要嫁的那個人還是另一世家大族洛陽裴家的嫡子,裴雲之。

洛陽裴氏五世三公,而裴雲之幼時便被先皇讚譽天縱英才,其人才華斐然不說,還傳聞俊美無儔,隻是他習書做官少露麵,甚少有人見他真容。

作為裴家長房嫡長公子,他及冠之年便已官至太常,未來遷官襲級在望,實乃不可多得的人才。

即便林、裴兩家不睦,但這樁姻緣怎麼看都是林落撿了便宜。

昨夜主母派去鄉下莊子告知林落替嫁一事的侍女也是這麼說的。

可是……

就算這樁姻緣千好萬好,林落也斷不可能點頭答應。

因為,他並非真的是一個女郎。

他是男子。

這事說來也是一樁糊塗事。

東郡人人都知世族林家郎,一生不納妾。

偏偏十幾年前,林家郎主一夜醉酒,誤與主母身邊的侍女行了事。

這事是在幾月後侍女被診出孕脈之時暴露的。

林家郎主本想杖斃侍女,但主母心慈,留下了那侍女養在莊子上任她懷著。

這侍女便是林落的生母李小娘了。

因著李小娘知林落的出生是個意外,庶出子向來日子難捱,於是為了避免林落因男兒身份被主母接回林家受忌憚與薄待,她便將林落是男兒之事瞞了下來,隻向東郡傳信生了個女郎。

庶出的女郎本就比或許能做官的庶子還低微,李小娘又在信中說女郎年幼,不忍骨肉分離想親自撫養,主母便允了她。

於是林落就這麼隨著李小娘在莊子上當了十幾年的女郎。

其實當女郎沒什麼不好的,除了平日裡不能常常出門之外,林落在鄉下倒也活的逍遙自在。

他都想好了,等到了要出嫁的年紀,他就找個借口到庵堂當姑子去。

隻是還沒等他找機會向從未見過的阿父傳信請示,沒想到嫁人這件事就找上來了。

不管這樁姻緣對旁人來說是一件多麼無法讓人拒絕的誘惑,林落持著自身的秘密,反正是斷不可能答應的。

林落不敢想自己若是嫁去裴家被知曉了是個男子,該是如何大的欺君之罪。

彆說他落不了好,便是林家也會被牽連,鑄就這錯事的李小娘又何能活?

於是林落在侍女同他給出無比優厚的條件時,立馬拒絕了。

並沒有問林落緣由,他的拒絕似乎被主母早已預料到,隨即那侍女態度強硬,也不說多的,直接撂下一句:“夫人說,若不是你嫁過去,李小娘的藥也不必再續了。”

李小娘。

這一句便將林落的命脈拿捏住了。

便是連他那即將出口告知侍女他其實是個男子才不能嫁的話都堵住了。

李小娘身子向來不好,這幾年已經是纏綿病榻下不來床了。

林落心裡唯有這一個親人,他並不想李小娘受苦。

於是無奈的,林落收拾了包袱便在第二日乘著林家派來的馬車進了東郡城裡,住進了林家辟給他的碧桐院。

*

東郡連著下了兩天雨,春雨如絲,輕柔煙嫋。

不過剛在碧桐院住了兩日,洛陽裴家派來議親的人就已經到東郡了。

是自小貼身照顧林落的侍女采綠跑進來告訴他的。

彼時林落正坐在妝台前,一雙眸子盯著銅鏡,出神的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未梳妝的人兒墨發披散,小巧的臉上不需任何脂粉增色妝點,天然去雕飾的美就這般溢了滿室。

纖穠合度的身段即便是穿著最素色的中衣也可窺見幾分纖纖。

采綠是知道林落是男子的,但她還是每每忍不住被他驚豔。

隻晃了一下神,旋即采綠忙忙道:“女郎,裴家的人已經來了。”

總歸林落在明麵上的身份還是個女郎的,避免出了差錯采綠自小被要求這麼喚他。

“裴家二郎也來了麼?”聽見這話,林落脩然轉首,一雙如池清澈的眸鋥亮。

采綠點頭:“來了,畢竟這是初次登門拜見,那裴二郎再怎麼紈絝,總該要來的,方才我在門口聽見張總管有喚裴二郎君。”

議親之事按照禮節並不需要裴雲之親自來,林落在鄉下莊子裡的時候就聽聞了此次前來東郡議親的是裴家的主母和裴家庶子裴二郎。

按理說這門親事與裴家那庶子是毫無關係的,林落也本不該如此在意那裴家庶子是否登門。

但……

咬著唇,林落再度看向銅鏡,目露幾分決絕:“采綠,給我梳發吧。”

“喏。”應聲上前,采綠拿起了木梳給林落梳著發。

指間穿插著順滑如瀑的發絲,一邊梳著,采綠一邊看著對著銅鏡把眉描粗的人兒,終是忍不住開口。

“女郎,你真的要去委身那裴家庶子嗎?”

透過銅鏡,林落看到了身後采綠麵上的擔憂。

他安撫似地勾起一個柔柔笑意:“嗯,你知道的,我非女郎而是男子,若是想活,隻能如此了。”

這個謀劃他早就想好了,半點遲疑都不曾有。

洛陽裴家長房子嗣單薄,主母膝下有一子無女,還有一個媵妾生的庶子未記在名下但也親自撫養。

裴家兩個郎君年歲相差不大,自小一同習書,照說就算裴家二郎比不上大郎裴雲之天資聰穎,也該成材才對。

但隨著時日見長,這庶子卻是長歪了,在洛陽是出了名的紈絝浪蕩子,景國各處都知曉一二。

全因他喜好龍陽,每到一地必一擲千金隻為與花樓裡的花魁小倌兒春宵一度。

不過除了喝酒狎倌、無才無能之外,裴家庶子並無其他惡習,並不會辱沒門楣,於是裴家便放任其瀟灑至今。

這是林落一早便知曉的傳聞。

先前林落聽這傳聞,隻覺裴家對這庶子寵得很,也不甚在意。

直到三日前他聽主母的侍女威脅後,他當即便想起了這件事,以及籌謀了一個既能應對主母之命嫁去裴家、又不會暴露他是男子之事以至犯下欺君之罪的兩全之策。

——他要設法攀附上那裴家庶子。

那裴家庶子喜好龍陽,而他又是男子,若是將這樁賜婚落到那庶子頭上,豈不是兩全其美?

林落還記得也曾聽聞過那裴家庶子去歲在知曉洛陽的一個小倌兒是被逼良為娼後,花了千兩銀子將人贖了出來送回家鄉還給人改了良籍。

這般看來,那庶子心地良善,想來日後他若是攀附上了那庶子略略訴苦,那庶子定不會嫌棄自己的夫人是一位男子,還會憐他微弱替他遮掩全了這樁錯亂姻緣。

至於賜婚聖旨上定的要求是林家嫡女和裴家嫡子聯姻,而裴二郎卻是個庶子……

林落當然也考慮到了。

既然林家可掩人耳目抬了他的身份記在主母名下作了嫡女,那庶子當然也可同他一般。

恰好裴家寵那庶子,這件事隻要那庶子開口,應當不難。

就算這樁姻緣到最後傳上去或許會讓天子微惱世族陽奉陰違,但那也是裴家之過。

畢竟他明麵兒上可真真是世族林家嫡女。

東郡鮮少有人知曉林家郎主在鄉下莊子上有個庶女。

打定了主意,此時林落也換好了衣裳。

——是一件男裝。

這是林落讓采綠前兩日拿著林家給他的一支珠釵出去變賣買來的。

清減的身量包裹在淡青的衣衫中,這還是林落這麼些年來第一回不穿羅裙穿男衫。

意料之外的,銅鏡中梳著男子發式的小郎君沒有任何違和感,還頗有些朗目俊俏。

驀然輕笑了一下,林落被自己心思逗樂。

真的是,他本來就是男子。

旋即他出了碧桐院。

*

春雨後初歇的枝芽都綴著翠綠欲滴,林園如清雅幽致的水墨畫蘊著世族氣韻風骨。

走在葳蕤蔥鬱的花木間小石路上,林落並沒有心思去瞧那些個枝紅柳綠。

他隻匆匆地跟著采綠,向沒人把守的偏門走去。

“女郎,此招太險,不若還是換個法子吧。”

臨到將林落送到了小門外,采綠還是忍不住,替林落打起了退堂鼓。

小門低矮,昨夜雨沾濕的簷烏黑。

其下昳麗麵容映上幾分沉色,林落心意不改:“待嫁的日子不過隻有半歲,若今日不去,拖著便不知何時才能與裴二郎說上話了。”

說著,林落向采綠擺了擺手。

“好了,快回去吧,稍後被人瞧見就不妥了。”

“喏,那明日此時,女郎可一定要歸來。”采綠憂著眸掩上了小門。

“一定。”

林落鎮定地安撫采綠,直到瞧見那木門閉上,麵上方才泄出幾分不自知的緊張。

說實在的,他也不確定他換上男裝主動投身那裴家庶子的籌謀會不會得償所願。

隻是一想到裴家不會在東郡逗留太久,而他唯一的希望便在此,他也顧不得什麼徐徐圖之慢慢引誘了。

總歸先攀附上那裴家庶子再說。

春榻帳間耳鬢廝磨才是最能動情之處。

待情起漸深,他再尋機訴說真相。

愛欲濃時情綿綿,那庶子定能憐他。

眼睫微微落下,垂在身側的手不自覺用力幾分,指甲嵌進肉裡緩解了些許他的心慌。

隨即林落便自小門向前巷大門處繞去。

林家大門旁停了兩架馬車,兩個車廂都既寬敞又奢華,四角翹起的廂簷掛著鏤空銅鈴,穗子被風一吹便響起細碎悅耳叮鈴聲。

許是因為裴家乍來東郡,沒帶多少侍從,除了車廂能隨船帶來,馬匹都隻能在馬市新買。

於是此時守在馬車旁的便隻有隨著馬一起買來的兩個車夫。

因著主子不在,套著架子訓過的馬又老實不會亂跑。兩個車夫便靠在了一處,聊著什麼。

這恰好給了林落機會。

按照禮階來說,靠近大門處最前處停著的馬車該是裴家主母的。

那麼這停在後處的馬車就該是裴家那庶子的了。

恰好是後處的車夫去了前處與另一個車夫說著閒話,於是林落便小心翼翼地,就這般爬上了那後處無人把守的馬車。

先前在莊子上時,林落就曾聽聞世家貴族出行奢華,車廂堪比臥房。

那時林落未曾見過這番景象,是如何也想不出來車廂該怎樣堪比臥房。

如今他掀簾進了這裴家的車廂,才得以窺見如此浮華之處。

極大的車廂尾是一處軟塌,上有冰洋藍勾雷紋錦緞鋪在其間,同紋樣軟枕堆落,連著一床薄錦被疊在榻尾。

僅僅如此並不算夠,軟塌旁是一方連著廂壁的檀木小幾,下分兩層木架置著茶具和幾筒竹卷,對坐放著一圓墊與一銅製香爐。

縱使此時主人不在,它還是燃著香料,幽香彌漫廂內,嫋嫋薄煙繞散在廂壁上掛著的一把長劍與弓處。

好生,奢靡。

心中暗暗驚歎,林落跪趴在廂內,一時間不知自己該在何處待著等裴家那庶子進來。

想了想,林落覺著世家貴族應當都是好潔淨的,而他還未入那庶子的眼,還是不要沾染人臥榻之側較好。

於是林落坐在了那圓墊上。

頭一回做這種事的林落是十分緊張的。

雖說現在時候尚早,裴家人許是要在林家用了午膳才會啟程回驛館。

但按照林落對那裴家浪蕩庶子的猜測,覺著他此行來東郡目的應當不是為了兄長提親,而是為了來領略東郡花樓光景。

所以裴家那庶子應當會早早出來。

林落當然也要早早準備著。

跪坐在圓墊上,林落回想著昨日對著銅鏡反複瞧過的角度,肘靠著小木幾把腰肢鬆軟了些陷出弧度,另一隻手輕輕拉鬆點衣領,讓纖長潔白的頸子露出,旋即麵上對著門簾處露出楚楚可憐引誘的姿態。

這讓人掀簾便可見他的可憐與容色。

隻待那庶子來。

隻是半晌過去,這個姿勢讓林落腿有點酸了。

卸了勁由跪坐轉為斜坐,林落才覺著自己方才行徑有點可笑。

真的是,該是等那庶子來了再做姿態才是。

微微吐了口氣思忖自己太緊張,林落捏拳輕輕捶腿放鬆。

“郎君,要去哪處?”

車廂外忽響起車夫粗獷的聲音。

廂內的林落聞聲動作一頓。

那庶子果真早早出來了。

他連忙理了理衣擺,再度擺好方才姿勢。

恰好一道如冷玉清碎的聲音也近近在簾外響起:“回驛館。”

此時裴家主母並未出來,應是也知曉裴家庶子傳聞的車夫並未問裴二郎是否回驛館,而是詢問去何處。

並未在意車夫的心思,那裴家庶子說完便踏著小木凳上車掀簾。

隻是一弓身,便忽見一雙盈水明眸。

一個淡青衣衫的少年跪坐在那廂中唯一一張圓墊上,衣擺隨意散落在側,蜿蜒至他因斜倚在案幾上而被玉帶勒出微微塌陷的腰肢上。

芙蓉小臉如疊水春波,漾著惹人憐惜的嬌弱。

這般情形似是讓掀簾人愣住了,林落逆著簾外的光瞧不真切那裴家庶子的麵容,他隻看見那挽著簾子的那隻骨節修長還帶著幾點凸起繭子的手驟然停住不動。

於是林落顫了顫眼睫,主動輕喚:“裴二郎君……”

聲音是含著水般的嬌,婉轉清潤又雌雄莫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