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1 / 1)

劍雨樓 七一一便利店 4123 字 5個月前

寅時方過半刻,臨安城中最大的府邸宅門大開,十幾個提著燈的女侍整齊位列於兩側,掌家走在最前,至門楣下站定。

他回身,朝身後的奴仆揚手,沉聲道:“時辰已到,鋪丹墀——”

奴仆動作迅速,魚貫而出,雙臂皆抱著一襲紅色綢毯,從宅門往外的寂靜街市一寸寸鋪開。

對巷口住著城中年歲最長的屠夫,聞了聲響悄悄開門,探出個花白的腦袋。

又被淩晨的春意刺了滿身,連忙縮回頭,隻留下一雙好奇的眼。

常年不開的府第正門下,枯樹簪春,枝椏傾頹,屠夫順著掌家的視線往上望,押金鑲邊門楣上,漆黑匾額用端莊楷體寫著方正四字:臨安侯府。

他不敢叨擾,連忙合上門,背後傳來兒子困倦的問聲:“爹,今日是不用去上集了?”

“侯爺這回可是下了大手筆,今日臨安城官民同樂。”屠夫咧嘴一笑,“咱們跟著享福一日咯!”

兒子麵有惑色,“難不成這臨安侯府,咱們這等下民也可說進便進?”

屠夫搖搖頭,拍了拍兒子的肩,“自是不能。”

“我看侯爺預備在城中鋪紅地,應當是要大擺流水宴,咱們能分一杯羹足矣。”他說著嗬嗬一笑,看著窗外明晃晃的月色,“去躺著罷,難得能睡日舒服的。”

然而剛至卯時,屋外便開始喧鬨,熙攘聲一片,屠夫在木板床上翻了個身,“咯吱”一聲,他徹底清醒,披了件白褂又開了門。

這一開門,饒是他見過無數大場麵,也被嚇了一跳。

這臨安侯府門未開,人堆已排滿了市街,丹墀雖早鋪好了可供賓客入座的矮腳食桌,卻無人入席,皆是朝著那樹枯枝翹首以盼。

正巧被擠到屠夫家門口的是一雙同樣白發蒼蒼的佛僧,聽見門聲,齊齊回頭,手中念珠停住轉動,朝屠夫微微頷首,“施主,叨擾。”

屠戶爽朗一笑,抱拳道:“僧師,客氣,客氣。”

離他們幾步距離的垂柳下,一位全身黑衣,頭戴黑鬥笠的劍客輕笑一聲,自言道:“這畫麵,倒是有趣。”

“確實有趣。”

他身後有個女娘應聲:“屠戶和佛僧,此情此景,可要比這侯府門口探頭的這些人生趣得多。”

劍客聞聲回頭,看見身後三人,像是早便知曉,毫無驚訝神色,反而接上榮微的話口:“你們竟也這麼早便來了。”

阿淺還在看那兩名佛僧,愣愣問道:“公子是如何看出門內那人是個屠夫的?”

“小姑娘,”劍客似笑非笑看著她,“瞧見他的身板了嗎?”

阿淺下意識點頭。

“比尋常人要壯實,看年紀已然近古稀之年,卻仍舊雄渾有力,渾身的肉結實寬厚,一定是做重力活。”

劍客倒是耐心,指尖在他抱著的那柄粗而厚的劍上點了點,又道:“他的右肩,比左側還要稍寬幾分,貼著藥堂的膏藥,定是常年右手發力且有勞損,還有他身後掛著的那把刀,圓刃,彎弧,是典型的劁豬刀。”

阿淺恍然,便聽榮微問道:“前夜便在客棧瞧過兄台,不知如何稱呼?”

“暗門,鐘暮。”

聞言江隴的眉梢跳了跳,頗感意外。

兩日前他所探得的三十三天,竟是眼前這個看起來並不打眼的黑衣客。

暗門素來夜行無間,以行刺殺、探查為名,無往不利,無血不歸。雖入山河盟之派,但暗門的名頭說起來,更多人還是忌憚與害怕為主。

察覺到探尋視線,鐘暮黑鬥笠輕輕隨著擺頭的動作掃了掃,拂起垂柳枝,漫不經心問:“那夜客棧出事,隻聽那蕭若雲喊江兄,可還不知江兄具體名姓?”

“江隴。”

江隴對上他深沉的眼,“不知林兄所說的暗門,是何處?”

鐘暮淡淡一笑,不作答,隻是稍稍揚了揚下巴,示意他們看向那人頭攢動的地方,“門開了。”

漆黑匾額上掛著兩個橘黃色的竹質燈籠,被清晨的日光點亮,其下站著一排鐵甲披身的護衛,頭戴兜鍪,手握紅纓長槍。

掌家站在最前,朝著圍上來的人群頷首,聲音凜凜,沉穩有力:“今日荔枝宴適逢寒春時節,諸位卻不遠千裡而來,侯府上下感激不儘。”

“自辰時起,臨安城將會由侯爺做東,大擺流水宴席,屆時還請諸位自行入座,享用佳肴。”

掌家麵前站著何璆鳴,他背手而立,麵容稍沉,威嚴問道:“管事的,那如何才能入這臨安侯府?”

掌家麵色微變,隨即很快斂去,又笑道:“原來是山河盟的何副門主,失敬,失敬。”

何璆鳴揮了揮袖袍,被認出來後臉色方好了幾分。

掌家拱拱手,朝眾人做了個揖,帶著歉意道:“侯爺說了,今日宴席是為了廣邀天下江湖客入府內一敘,自是有江湖派彆或是一定江湖名氣的貴客,皆可入府。”

“侯府不大,能進去的人數有限,若有招待不周處,還望諸位體諒。”

群客中有人語氣頗為不滿:“如此說來,我們這些非江湖客的便不可進嗎?此番大家夥可是特意備了厚禮,誠意十足,如此把我們拒之門外,不厚道吧?”

“當初侯爺發宴請時,可是說無需請帖、無需備禮,怎到了這門口,進都不給進?”

未等掌家回應,隨即有人嗤笑道:“侯爺都說了,邀請的是江湖客,你這一賤商來湊什麼熱鬨?”

“何況侯爺還特意在城內設流水宴,可算是厚道了,這可是堂堂一國之侯,豈容你置喙?”

那商賈被踩了一腳,氣得胡須直掀,“你能入侯府,自是站著說話不腰疼,我們商人雖重利,可也不比你們,來的就是為了那破秘笈,一個個裝得人模人樣,可司馬昭之心,誰人不知?”

“嚓!”

一聲清脆的拔劍聲,在人群中顯耳至極。

商賈的話瞬間憋在喉間,看著麵前寒光閃閃的長劍,雙眼一蹬,差點嚇暈過去。

掌家將這一切儘收眼底,還是那副從容的模樣,卻是默不作聲地退後了一步,這才開口打破僵局,“諸位莫惱。”

“侯爺自是考慮到如是情況,而今太平盛世,山河安康,百家皆繁榮昌盛,何況官家也早已廢除舊製裡的百家貴賤之分。因而除去江湖客與王公貴胄,他還有幾個頗感興趣的客人,想要邀請入府一敘。”

說著,他輕咳一聲,抬手招了招身後的小廝。

小廝隨即抱著個蓋著紅布的托盤走來,在掌家身側站定。

“是什麼?”有人焦急發問。

“黃金萬兩。”

掌家微微一笑,掀開了紅布,“為了彌補像方才那位不遠千裡而來卻又無法入內的貴客,在外吃流水席的都可在飯後自領錢幣五十兩。”

“多少?!”那人驚呼,“五十兩?如此之多?”

掌家將紅布重新蓋上,輕吐出一口氣,“或許這五十兩抵不上諸位一路的盤纏花費,但這是侯爺的一片誠心,還望海涵。”

足夠了。

已做到此份上,再多抱怨,便顯得不合禮數了。

畢竟這臨安侯何許人也?

曾經聲名赫赫的平涼大將軍,當今聖上的恩人與重臣,此番必是把錢庫掏空了,就為了這場荔枝宴能順利進行。

“更有趣了。”鐘暮嘴角噙著抹笑,“嫡孫百日宴……嘖嘖。”

他感慨著看向榮微,“夫人,你說這謝詔聲如此大費周章,究竟想乾什麼?”

榮微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心中有猜想滑過,卻隻是搖搖頭,道:“林兄說笑了,我們一介布衣,怎敢妄猜侯爺的心思?”

阿淺跟著嘟囔:“小姐,若是入侯府這麼難,你們可進得去?”

“試試看不就知道了?”榮微說著看向江隴,“夫君,去拿荔枝果吧。”

江隴應了聲,抬步要走,又被榮微拉住,“我們同你一起去,這裡人太多,就我和阿淺,會怕。”

她轉頭看向鐘暮,微微頷首,“林兄,那我們便先行一步。”

“請便。”鐘暮點頭,抱著劍的手一動不動,又將目光落到侯府門前。

直到走到巷尾,四下無人,榮微才鬆開江隴,少見地舒了一口氣。

此番暗門來的刺客看似簡單,可方才隻是短暫相處,她卻從他眼中看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危險。

如今放眼這天下,能讓她有所忌憚的人可不多。

此人並非從武功上讓榮微覺得想要遠離,而是他那雙隱藏在鬥笠間,如毒蛇般的銳眼。

好似,隻一眼,便能察見淵魚,入骨三分。

他和常舒明、林拓、蕭若雲,甚至是何璆鳴都不同。暗門多為生死客,走的是閻王道,拿的是買命錢。

被這種人盯上,絕不是件好事。

阿淺卻道:“小姐,我覺著這鐘暮,看起來要比那蕭若雲之輩好一些。”

榮微勾唇一笑,搖了搖頭,“不過一丘之貉罷了。”

有擊鼓聲自不遠處傳來,她收了笑,語氣中有關切:“阿淺,出巷子右轉便可回客棧,切記,今日無論發生什麼,都要等我們回來。”

阿淺心念一動。

她垂眸,指尖攥進掌心,輕聲諾道:“阿淺知道了。”

榮微又輕輕拍了拍阿淺的雙髻,朝江隴道:“現在,就看這蕭若雲和賈平,能否把我們的風吹進侯府了。”

一個好攀談、一個在臨安盛名,特彆是賈平,能借侯府荔枝宴開紅梅山莊詩酒會,必定和臨安侯也有所來往。

再加上順應其時的荔枝果。

思及此,榮微目光微沉,再度盯向那扇漆紅色的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