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裡欠賬,梁矜上大學的費用都是靠她自己拿獎學金和兼職掙來的,多餘的錢還會分出來補貼一下梁晨的高中學費。
燕京花錢的地方多的是,田芝怎麼會不知道女兒咬著牙才自強自立起來,可憐她的囡囡,唯一的一點好盼頭也沒有了,作孽喲。
“你弟弟不是故意要打同學,矜矜,你幫媽媽想想辦法。”田芝癱坐在床上,房間裡燈也沒開,出租屋朝向不好,幾乎沒有光線進來。
女兒是他們家第一個到燕京讀大學的人,她聰明且一直保持著優異的成績,是鄰居口中的有出息的女孩子,田芝誰也不信,隻信她的女兒。
“我知道,還好他不是啞巴。”弟弟梁晨哪裡會主動欺負彆人,他估計是受了家庭的連累,梁矜看著鏡子中躬身的自己,她喘一口氣,考慮道:“梁晨是未成年人,對方家長就算是報警了,警察也隻會采取調解矛盾的方法。”
田芝眼角掛淚,握著的手機仿佛成了救命稻草。
梁矜冷靜地問:“他同學被打到了什麼程度,進醫院了嗎?”
“你弟弟拿文具盒砸了他的頭,沒流血。”田芝搖頭,眼角的皺紋顯得她疲憊不堪,“他同學的家長說帶孩子進醫院拍了片子,檢查出了腦震蕩。他們家在學校和教育局都有關係,說一定會要晨晨退學。我拿錢他們不要,求他們也不行。”
田芝的一雙兒女改變命運的道路,隻此學習一條。
梁矜聽著自己的媽媽快要嗚咽地顫抖,田芝肯定是向對方再三懇求過了,“你跟對方家長要CT片子,自己拿著去找醫生看。”
梁晨和田芝遭了彆人一家的聯合欺辱,他們這種囂張的樣子,反倒是校園暴力的受害人不該反抗。
梁矜勢必要想出辦法來,為自己的親人出頭,“報警儘管讓他們報,將事情的過程完完全全給警察說一遍。至於退學,梁晨的成績排在年紀前十,學校不會讓他輕易退學。你去找梁晨的班主任和年紀主任,想辦法求求他們,比求對方家長有用。”
說完這些,梁矜撐著洗頭台的手都麻木了,甚至感受不到冰涼的溫度和潮濕的水漬。
有了女兒的辦法和安慰,田芝宛如定下了心,連連點頭說好。
其實,要不是梁矜實在走不開,沒辦法從燕京趕回家鄉,她絕對會親自出麵處理這件事。
媽媽的的性格有點軟弱,梁矜強硬的態度反而會更快地使對方家長落到下風。
“矜矜,你要跟晨晨說句話嗎?”田芝小心翼翼地說:“他待在家裡反省午飯也不吃,情緒很不好。”
“叫他過來。”梁矜甩著麻木的手,一陣陣的酥麻如同過電。
田芝沒叫,她舉著電話走到梁晨睡覺的房間說:“晨晨,你姐姐叫你。”
坐在桌前的人手底壓著亂七八糟的卷子,亂得跟他的頭發一樣。
“姐……”
鬱悶沙啞的聲音,梁晨回家反省的時候是哭了的。
梁矜問:“梁晨,我原來說過什麼?”
“不給家裡惹事,努力考上大學。”梁晨搓著雙手回答,可他覺得委屈,為什麼彆人欺負他隻能隱忍。
“你動手之前想過後果沒有?”梁矜想教訓他,電話那頭卻無一絲反駁的聲音,“好了,彆難過了。我不是說你被彆人欺負了就要忍著。”
梁矜放緩了聲音說:“你可以告訴家長告訴老師,讓他們出麵處理,最後你要跟我說。他們不會一直管下去,但是我會管。迫不得已動手,隻要不打得嚴重,我也站在你身邊。”
對抗欺壓者最好的方法就是反抗,一直忍下去隻會變本加厲。
田芝在一旁詫異,梁矜怎麼能同意弟弟打人呢?她想了想又閉上了嘴,那家人實在可惡,矜矜說得不無道理。
梁晨嗯了一句,有很重的鼻音,不光因為這件事,還有家裡被要債的事,可他不願再跟姐姐說了。
“記住我的話,好好學習。”梁矜說完,掛了電話。
員工洗手間空無一人,潔白的瓷磚和天花板,讓梁矜恍惚自己是不是在醫院。
她想到辦法讓梁晨繼續好好上學,家裡欠下的欠款又能怎麼還呢?
梁矜家裡不是沒富過,就是因為梁矜爸爸做生意富過一段時間,親戚們早就看他們家不爽。
他們借錢出去是指望回報,梁矜的爸爸好麵子收了他們的錢立下了拮據,利息高得驚人,結果他們就再也沒東山再起。
田芝提到銀行,梁矜不明白為什麼銀行那邊也出了問題,他們家的那些親戚都不是善茬,在這個時間使了絆子,梁矜的父母能不能扛過壓力活下來還是兩說。
梁矜在水龍頭下仔細地洗手,從洗手間出來,接過她書的同事將那本書放在台麵上,問她怎麼去那麼久。
梁矜有氣無力地笑笑,“去打了個電話。”
同事指了指台子,梁矜走過去拿書,她拿起塑封的書本,摸到滑滑涼涼的觸感,想起自己忘記擦乾手。
這本書被塑料包裹著,滲不進水。
梁矜聞到工作服上書本的墨香,她偏頭摩挲著微微下陷的硬紙封麵,帶起的水漬像是玻璃窗刮來的雨水。
人窮,您還能保持與生俱來的高尚的情操,可是窮到一無所有,那就任何人在任何時候都辦不到了。
這是一本俄國文學,誕生於凜冽的西伯利亞,貧瘠的土地總能綻放出靡麗的文學之花。
書籍的封麵逐漸模糊,隻剩下黑色的重影,梁矜揉著眼睛,潔白的臉頰濕淋淋,她拿下手,水滴狀的液體從手心滑過,原來她已經哭了。
手掌白裡透紅,淚水滴流。
梁矜下蹲著,壘砌的書本將她蓋住,她抽泣著去口袋裡翻找紙巾,幾乎是片刻像是下定了決心。
沾了眼淚濕氣的紙巾被扔進垃圾桶,梁矜如無其事地抱著書本接著工作。
下了晚課,吳若靈買了夜宵。提著拌粉走進宿舍,萬清雅抹著護手霜感歎一句好香。
“我在北門買的拌粉,超級好吃,下次可以跟我一起去。”
萬清雅嗅護手霜味道,企圖用香味代替拌粉的香氣,“我開始減肥了,晚上不能吃東西,要不然我明天中午去買。”
“梁矜,你今天怎麼沒吃晚飯,夜宵吃不吃?”
吳若靈打開塑料盒蓋子,拌粉的香氣讓她咽了咽口水。
梁矜無聲地搖頭,她開著電腦,滑動著鼠標怎麼也看不進去。
“梁矜,彆告訴我你也減肥。”萬清雅義憤填膺,“梁大美女如果需要減肥,那這個世界就太罪惡了。”
梁矜對萬清雅的稱呼都沒起什麼反應,她沒吃晚飯,對夜宵也沒有胃口。
電腦屏幕暗了下去,梁矜打開手機查看銀行卡餘額,銀行卡的錢是她攢著用來讀研究生的學費。
家裡需要錢,儘管這些錢於事無補,梁矜依舊要拿出來。
“沒胃口嗎?”吳若靈拿筷子攪了攪有點粘的粉,“梁矜你吃點我給你買的點心,山楂味的東西開胃。”
“好。”梁矜深知自己不能在苦思冥想下去,她拿起一塊點心塞進嘴裡,是酸甜的山楂味。
吃了一塊,梁矜覺得膩味,那塊點心堵在胸口,她連忙喝了口水。
點心叫她咬掉一小部分花瓣,梁矜無可奈何地將吃不完的點心放回了盒子裡。
她好難受,喝下去的水似乎是直通喉管到胃,嘗不出滋味。
留給梁矜的時間少得可憐,消息列表裡有親戚給她發了信息,拐外抹角一通說下來,還是讓她勸田芝還錢。
梁矜的胃傳來惡心,她就水吞下去藥片。
走到這一步,她什麼辦法都沒有了,可靜靜地等著,她惶恐自己等到的是父母中的一個自殺的消息。
一夜未眠,梁矜對著鏡子,在一點氣色也沒有的嘴唇上塗了一層口紅。
清甜的顏色,卻塗得極重,像是在粉飾著什麼秘密。
鏡子裡的人眉眼憂鬱,梁矜對子鏡子笑了笑,鏡中的女孩紅唇彎彎,水光瀲灩的眸子惹人憐惜。
梁矜覺得這不是自己,她的肚子空空,但她一點也不餓。
死人也不會餓,那梁矜到底是人是鬼?
西海街三十七號,梁矜站在巷子口很久。
關卡值班的安保很難不注意到這麼漂亮的姑娘,如同幽魂一般,像是《聊齋》裡出現的豔麗女子。
戶外起了大風,春風料峭,穿堂而過,衣裙飄飄乎要飛到天上去。
“姑娘,你是來找誰的?”值班的安保於心不忍問道。
“我……”梁矜眼神閃爍,“我叫梁矜……我來找沈先生。”
沈先生?安保手裡握著紙質形程表,今天不該有叫梁矜的人來啊。
安保在外工作,雖然不知道裡頭的沈先生何許人物,但是憑他一個退役士兵來上崗為他看家護院,那位沈先生定是不凡之人。
梁矜這次被人攔住,她沒有沈澤清的聯係方式,恐怕今天是進不去了。
是的,沒有沈先生發話,她一個女學生怎麼進得去這座曾經是貴族府邸的院子。
這時候梁矜該走,她在心中催促著自己離開,可一雙腳定在了哪裡怎麼也走不了。
安保見她執著,糾結地給裡頭打了電話。
正巧,電話那頭是張明晗,聽到來的人是梁矜,他頓時一咯噔。
平時訓練有素的張秘書舉著電話一動不動,表情為難,像是無法處理這件事。
暮光打在雕刻的花窗下,會客廳內,一水的古董扶手椅,幾位上了年紀在外叱吒風雲的客人此刻端著茶杯,邊讚歎邊賠笑著將沈澤清待客的茶水喝下去。
“怎麼了?”
沈澤清抬了抬眼皮,這一聲不鹹不淡的問聲令他們喉嚨發緊。
“先生,外頭有人要見您。”張明晗掛掉電話低頭回答。
沈澤清神色如常,問:“名字?”
張明晗如實說:“先生,是梁小姐。”
什麼梁小姐沒聽說過,屋子裡有人不悅,“沈先生在忙,誰敢打擾。”
沈澤清的手指轉了一圈茶盞的蓋碗,他側頭,外頭的風嗚嗚得吹,吹得杏花凋落。
春分到了,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