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霖則並沒有對此表示驚愕，他仍舊保持著平靜：“很抱歉，以我的權限無法為您查詢。”

就像這裡除了直播者以外所有人的樣子，暴|亂與生死在他們眼裡猶如過家家般。

沈回不語，她第一次恍惚。

“不過……”譚霖則點著手中的薄片，“根據塔爾斯軍校內部係統顯示，自六年前開始，平均每一次線路啟動，大約有106名學生和0.2名教官進入。”

“……”

“這是係統所顯示的數據，您可以確認。”

權限有限，但她能得到最大的尊重，因為塔爾斯軍校每一位教官和學生的職責。

保護。

沈回從冰冷的語言中緩過神，她微微轉過頭，譚霖則已將薄片正麵拿在她麵前，上麵有塔爾斯軍校內部係統的標識，她記得隻有上校及以上才有資格查詢。

確認無誤，她點了下頭，不由得吸了吸鼻子，地下空間的溫度無法讓她的身體長期處於平衡狀態，便習慣性縮了縮脖子，伸出右手將圍巾往臉上又拉了拉，儘量蓋到鼻子部位，用毛絨感為自己尋求短暫的溫暖。

她聲音依舊很輕，甚至音量再次降低：“很感謝您的告知。”

尾音有那麼一絲絲聽不見，在人員混亂的場所，她自己都有些糊塗，必須儘力維持身體狀態的平衡。

她可不想暈倒在這裡。

手上的力道全部消失，身體處於極限放鬆狀態，她要撐到吃藥的時間。

而在聲音這一點上，譚霖則絲毫沒有表達聽不見的意思，而是時刻保持著一個軍人該有的姿態和禮貌。他將薄片收好，兩條胳膊垂下去，拿在左手上的薄片自動失去亮度：“您不必客氣，塔爾斯軍校所有人員無條件幫助您這樣的人。”

圍巾下的唇角輕輕上揚，這是沈回第一次出這麼遠的門，從生活了二十多年的空間離開，那種依舊無法擺脫前半生經曆的感覺讓她第一次認識到特權為她帶來的好處。

這場離開她絕不會後悔。

此時，中轉站的廣播聲響起，一句一句傳進在場所有人的耳朵裡，由於大家對自己境遇的擔憂，雜亂的聲音也隨之減少。

【請注意，A006中轉站臨時應急係統已啟動關閉裝置，請相關武裝人員儘快離開，請直播者保持秩序，在識彆員的允許下繼續依次進入。】

【A006中轉站提醒您，請您攜帶好隨身物品。】

【A006中轉站在此祝您直播愉快！】

播報結束，沈回麵前隔絕兩方的牆體恢複了最初的白光，低級權限身份識彆係統的儀器在同一時間也有了電量，她露出的那一點皮膚也更加白皙，甚至有那麼一絲慘白。

識彆員在工作崗位上保持原樣，再次開口提醒她：“女士，請您取下您的帽子和圍巾。”

從頭到尾，識彆員都沒有任何詫異與害怕，這裡可能每一次開啟都會發生一些不愉快的事情。

空氣的流動性比不得外麵，憋悶會使人煩躁。身後傳來譚霖則的聲音：“您好，請您配合出示身份電子卡。”

這場突如其來的鬨劇徹底結束，沒有人知道槍聲為何而響，臨時指揮員繼續指揮著武裝人員進行篩查工作。

識彆員的笑容明明不曾變過，卻感受不到違和與作假。

沈回不再多想，她抬手取下黑色的棒球帽，露出飽滿而光滑的額頭，黑發被壓得有些貼頭皮，但這並不影響她的樣貌，尤其是在將圍巾從脖子上拿下的時候。

她的眼睛是琥珀色，在燈光的照射下很是透亮，五官生得恰到好處，上過妝的紅唇更加襯得她麵容發白。

如果仔細看過去，會發現脖子上還有燒傷留下的痕跡，隻不過那是在右邊，隻露出一小塊，而左邊能看到明顯的青筋，她的身體就如一片鵝毛，輕輕鬆鬆就能被風吹走。

儀器上方的屏幕上以極快的速度刷著代碼。

五分鐘後，代碼停止。

【識彆成功，請通過。】

這一聲響起，意味著通道為她打開，她不需要轉過頭，背後投來的目光就能清晰感受到。

那是塔爾斯軍校所有人員的本能的反應。

識彆員依舊如初，若非要挑個變化出來，那隻能是笑容更加誠懇。

“您的身份信息已識彆通過，您可以重新戴上帽子和圍巾，在您進入地下交通線路後，您的身份電子卡會顯示您的路線，您隻需要按照標識尋找起始點，祝您直播愉快！”

沈回輕輕點了下頭：“謝謝。”

緊接著，她一邊向內走去，一邊將帽子和圍巾恢複到之前的位置。

哪怕隻有六分鐘，她的臉部和脖子就已冷了下去，需要儘快恢複才是，後麵還有很長一段路。

這一進，就能看到一個龐大無比的空間，能聽到軌道交通發出的聲響，那是上個月還未運行完畢的一部分。

不似中轉站那般明亮，黑暗與壓抑在一瞬間襲來，隻有地上和牆體以及柱子上的綠色標識才能讓這一切顯得沒有那麼單一。

武裝人員穿著作戰裝備，黑色風格的頭盔與製服將黑色的槍體包裹，來來往往的人不多，畢竟這樣的壓抑感不會被大多數普通直播者所接受。

她向後轉身，因為那散發出來的綠色光芒很難不讓人注意到。

【地下交通線路最新通報，A006中轉站直播者凱文·傑克遜於今日下午六時二十三識彆通過，並在查詢線路信息後開槍實行無差彆屠殺，線路內部武裝人員無傷亡，A006中轉站開啟臨時應急係統，武裝人員臨時依法進入，臨時指揮員上校已確認凱文·傑克遜死亡，A006中轉站臨時應急係統已於今日下午六時三十六分關閉。】

【全球聯合理事會地下交通線路負責人提醒您，攜帶好隨身物品，時刻保障您自身的安全。】

【地下交通線路所有管理員提醒您，請您遵循《地下交通線路法案》的規章製度，請您遵紀守法，請不要因為任何原因對人類同胞造成傷害。】

【地下交通線路中轉站全體指揮員提醒您，請不要在中轉站內及您將上車的線路啟動前采用任何非法手段，包括槍支彈藥等臨時管製違禁品危害人類生命安全。】

在看完這段文字後，她盯上文字右上角展示出來的照片，那個高大的男人皮膚很白。雖然她隻是用一兩眼看了個後腦勺，但無論是時間還是樣貌，又或者是直覺，都讓她肯定剛剛這位因為開槍屠殺而死亡的凱文·傑克遜就是排隊站在她麵前的白人。

很奇怪，她沒有太多的觸動，可能是“無差彆屠殺”這五個字就已經注定了他的人類世界的定位。

人類可以接受死亡，但不能接受沒有道理的死亡。

即便在生命的終點，也要論出個道理來。

當然，這隻是人類在生前的做法。

末世的管理並不嚴格，但這僅限於全球聯合理事會及其承認並且相合作關聯的組織以及地下交通線路以外的其他地方，也就是人類口中的外麵，也是她過去二十多年不曾踏足過的，隻在一些人的口中聽到過。

直到一個月前。

而在裡麵，人類限製於各種規章製度，一切都服務於人類的生存或者人類基因。

在外麵，人類生存艱難，隻有少數群體，包括曾經的貴族、資本，各種反社會人員，他們依靠錢財權勢和反社會心理依舊混得風生水起，隻有在被抽中進入地下交通線路時，所有才會真正享有絕對的平等。

普通直播者不清楚那些淘汰者去了何方，但她心裡明明白白。

罪惡與死亡的發生不過彈指須臾。

人類存亡的決策者無法在混亂的社會管理七十億人類，卻能建造出一個全新的空間，為了人類的未來與存亡，所有人都必須無條件支持。

就像全球聯合理事會一樣，他們管控不了如今全球的各種黑暗交易。

那是很難的。

因為越來越多的人意識到世界的運轉已經脫離了原來的軌跡，但他們可以將人類的希望凝聚在一條船上，這才有了地下交通線路的誕生，在短暫的時間裡，外麵的人類也能感受到恢複曾經的秩序。

或者說，如今的地下才是真正的人類世界，留在上麵的，隻不過是等待著被篩選的實驗品。

身旁不斷有人走過，她終於點開了自己的身份電子卡，藍色的屏幕上顯現著姓名時間，她點開中間最下方的小點，瞬間藍色的光芒出現在眼前。

屏幕被放大成光影，她點開裡麵最後的標識。

那是在進入中轉站前工作人員安裝的，也就是所謂的直播係統。

【尊貴的VIP用戶，您好！您現在使用的是地下交通線路城市軌道直播係統，您的當前路線為一號線，請您確認是否開始直播？】

屏幕的正中間是係統的短暫介紹，同樣告訴她此時該何去何從。

看著下方的“是”與“否”，她痛快地點了“否”。

然而就在點擊之後，屏幕再次出現一段話。

【尊貴的VIP用戶，您好！您的身份電子卡顯示您已進入地下交通線路並且抽中城市軌道交通一號線，請您再次確認您是否開始直播，隻有直播後得到用戶打賞，您才可以獲得直播幣，這是您在進入線路後唯一能使用的貨幣。】

沈回再次點了“否”。

在收到自己被抽中的信息後，她便第一時間將所需要的東西帶在了身上，短時間內還不需要所謂的直播幣在這個地方進行任何交易。

熟悉和適應環境永遠是第一位的。

她向著左邊綠色的“0001-0100”入口標識走去，在第一個分叉後又看到了“0001-0010”，裡麵的空間很大，就這段路程她已經走了快要半個小時，並且隨處可見那條通報掛在大屏上。

而像一號線這樣特殊的線路有一個好處，就是尋找起來非常方便。

十分鐘後，她看到幾米開外有一個十來歲的小男孩在找錯地方後尷尬地詢問帶著武器的武裝人員。

隻不過，他沒有表露出害怕。

兩分鐘後，她發現這個小男孩出現在了她身後。

至此，不由得歎了口氣，一號線都能找錯，也是不容易。

這樣的小孩大概早已是孤零零一個人，無所畏懼卻會有尷尬而不言，半晌沒有動靜，應當是在後麵默默排隊跟著，儘管在場就隻有他們兩個直播者，也要遵守秩序。

同時也很無奈，因為一號線對她一個運氣不好的人很正常，她已經習慣了黴運降臨時的感覺，那是痛苦的。而對一個年紀過小的孩子而言，很有可能是生命的終點。

線路最後的入口還站著一個識彆員，與A006中轉站的那一位不同，新的識彆員是一個年輕的小帥哥。

不過他聲音聽起來很溫和：“您好，請您使用您的身份電子卡識彆並比對您的身份及線路信息。”

總之，地下交通線路容納了各種類型的人類基因，工作人員與武裝人員皆由不同的人組成，他們最大的相同點就是同樣冷漠而平靜卻又能展示出自己和善的一麵。

哪怕是譚霖則那樣單站著就覺著冷冰冰的人，說出口的話也讓人挑不出錯處。

她將身份電子卡對準儀器立出來的環形小孔。

【比對成功，請通過。】

“女士，您的身份電子卡已識彆比對成功。”

通道打開，沈回將手裝回口袋裡走進去，這一次，還要黑暗和壓抑，光亮已然很弱，隻有車廂的大門大開，裡麵的白色亮光照出來，至於車窗，從外麵看上去，是一片黑暗。

身後的通道關閉，與此同時，廣播聲照常響起。

【歡迎來到城市軌道交通一號線，本次直播共計七個站點，請您依次上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