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嘯今日閒來無事,就在花房外頭幫著花匠除草施肥。
大人讓栽的花兒已長了有些時日,有花匠精心照看著,每一株都長得分外好看。
“欸,大人這麼早就回來啦!”抬頭,就見齊靖大步流星走過來。
齊靖的腳步在花壇邊立定,他側過臉來,那一張俊臉上無甚表情,渾身上下則帶著一股說陰冷的味道。
楊嘯冷不丁打了個冷顫。
鑒於大人慣來就是個陰晴不定的人,他這些年已然看習慣,自是沒太當回事。
“嘿,大人快瞧,這花漂亮不!”
齊靖晲了眼那花,伴隨著眉梢微微的上揚,渾身的陰冷在這瞬間褪去。他那冷光泛濫的眸子裡忽如照進了一束光,亮起不同以往的,帶著些許暖色的光亮。
他伸出扇子,黑色的扇柄托起嬌嫩白淨的梔子。
笑意,竟難得的直達他的眼底。
已經好久沒見過大人笑了,楊嘯興奮了,邀功的話脫口而出:“屬下一有空就幫著打理這些花,您瞧,長得多好!”
“很好。”
扇柄收回,齊靖眼底的笑驀地退了潮,“鏟了。”
楊嘯:“啊?!”
那方才還跳動著暖光的眼眸,頃刻間已被冰霜冰封:“一片葉子也不許留下。”
啥?大人說啥?楊嘯呆立原地,目送齊靖豪不留戀地進了書房。
多漂亮的花兒啊,小漂亮們哪惹他了,剛剛不是還挺喜歡。
完了完了,他竟越發悟不到大人的想法。楊嘯他定在原地,焦慮了!
楊嘯正懵著,忽見文洲興奮地小跑著進了院子。
楊嘯:“喂!”
文洲卻直往書房去,眼睛都沒瞅他一下
楊嘯:“……”這一個個的,今兒怎麼都怪怪的。
片刻之後,興高采烈進去的文洲又垂頭喪氣地出來了,頭頂上好似籠著一片陰雲。
楊嘯趕緊湊上去:“咋了,大人今兒又中邪啦?”
文洲生無可戀地歎口氣:“嗐,我查到魏娘子沒死,現正在閔國公府伺候國公府的大姑娘呢。”
楊嘯:“好事兒啊!”
文洲:“我是半點沒耽擱,火急火燎就來報大人來,可你猜大人怎麼說。”
楊嘯:“咋說?”
文洲:“大人說,我咋不等他死了燒紙告訴他。”
楊嘯:“……”
文洲拉著楊嘯遠離了書房,好生無奈:“誰想得到啊,她居然能混進閔國公府!再說了,他們種花的怕太陽曬,成天戴著個鬥笠,臉遮得不清不楚,哪對得上畫像嘛。”
聽這意思,大人已早一步知道了魏娘子的近況。文洲要不是緊跟著也發現了,估計就不是挨頓罵這麼簡單了。
難怪,大人今兒又中了邪似的古怪。嘖嘖嘖……這魏娘子怕不是大人前世修來的冤家。
文洲把手一攤,一臉同情:“祝魏娘子好運吧。”
楊嘯回頭,看了眼那些即將被鏟除的花,搖頭:“隻怕是好運不了咯。”
寧王的案子已告一段落,大人最近比較閒,有的是時間處理私人恩怨。
……
劉家莊。
“魏娘子,這事兒你可做不了主。你得把你娘家主事的男人找來,我們得和他談啊。”
今兒是動土遷墳的好日子,魏如青特地來找劉家,準備把小姑姑這樁冥婚了結了。
當初收的聘禮她如數返還,且願多給劉家十兩銀子,以謝理解。可儘管已是如此乾脆,劉家卻怕生出麻煩,非要她娘家主事的男丁點頭,才肯收錢放人。
如今她父母皆已過世,娘家是哥哥說了算。錢不需他出,想必要他點頭並不難,可魏如青並不想再與娘家有牽扯。
眼下,她坐在劉家堂屋裡,微笑著飲了一口茶。
來前她打聽過了,劉家這些年也不寬裕,手上缺錢,十兩銀子想來足夠打動他們。
“新的墳址我已經選定,眼下正挖著。你隻管收錢,本可以簡簡單單就把事兒辦了,何須去喊我娘家人過來。我那哥哥要是不同意,這十兩銀子,可就到不了你手上了麼。”
劉大郎麵露無奈:“誰會和錢過不去,可是吧……驚擾亡者終歸不好,你要是不想通過你娘家辦這事兒,也行……得加到這個數!”
伸出三根手指。
“回頭就算與你娘家鬨了不愉快,我們也不虧嘛。”
魏如青失笑:“劉家大哥當我是個婦道人家,誆我呢,三十兩?三十兩都夠我雇幾個不怕事兒的,趁夜把墳挖了。之所以多給這十兩,是為了咱們兩家的體麵,可不是讓你趁機敲我竹杠的。”
話到此處,一直站在魏如青身後的男人默默扭了扭脖子。
“哢——哢——”
他身形魁梧,板著張臉,眉上的刀疤顯出幾分凶狠,隻消一個眼神撇過來,就讓劉家大郎咽了口口水。
這就是魏如青用擔下過錯,來請蔣夫人幫忙擺平的冤屈。
——她要給小姑姑遷墳。
遷墳本身不難,無非花點錢,可她一個出嫁女,怎麼也管不到娘家頭上。但若有閔國公府在背後撐腰,事情就簡單多了。
眼下,佟向榮隨她到劉家給她撐場麵,另有四五個小哥在挖新墳,挖好了便來這兒抬棺材。
不過,為免落個仗勢欺人的名聲,不到萬不得已,她不會抬出閔國公府。自到了劉家,她便都說的是道理話,辦的是體麵事,白|花|花的銀子就擺在桌上。
“就十兩,就今天。”
“那、那個……”
劉大郎看看她,又看看桌上的銀子,沒忍住咽了口口水。
他猶豫了,畢竟他真的缺錢。
劉大郎手指動了動,正要伸出去摸銀子——
“好啊!我當你卷錢跑了路,誰想你個賠錢貨還敢在京城晃!”
門外突然傳來一聲怒吼。
抬眼瞧,打那院門口衝進來個肥碩的男人,一邊走一邊撩袖子。
“今兒可算叫我逮著你了,看我怎麼收拾你!”
這嘴裡罵得難聽的不是彆人,正是魏澤方,魏如青的哥哥。
劉大郎臉上生出為難,不好意思道:“我當你鬨著玩兒的,剛才就偷偷讓人去請他來……沒承想來得倒挺快。”
魏如青暗歎口氣。
心情突然很不好,實在是看到這個哥哥便犯惡心。
魏澤方大步走進堂屋,衝到魏如青麵前,揚起巴掌就甩下來——
可耳光的脆響卻並未響起。
魏澤方瞪大了眼。他的手竟被旁邊一個魁梧的男人一把拽住了,動彈不得。不等他反應過來,對方稍稍一推,他便連退數步,差點兒一屁股坐到地上去。
魏澤方打小在家什麼活都不乾,好吃懶做,身子虛胖著呢,哪裡經得起這麼推。
“今兒有我在,都放尊重點兒。”佟向榮濃眉一挑,麵上露出三分冷意。
劉大郎:“和氣生財!和氣生財!有話好好說,咱彆動手!”
魏澤方艱難站穩,哪裡搭理劉大郎。
他氣急敗壞地瞪著佟向榮,接著又看了眼魏如青,忽然之間領悟到了什麼。
“好啊!”他甩甩被掐得生疼的手腕子,惡狠狠地罵道,“剛沒了男人,你就又勾搭一個!”
魏如青:“……”
愣了下,才明白他這話什麼意思,當即深深地皺了眉頭。
她這個哥哥向來便對她不客氣,從不顧及她的臉麵,什麼汙遭話都能往她身上砸。
她不好意思地看了看佟向榮。
對方倒不見氣惱,嗬嗬一笑:“你哥這脖子上,長的是顆豬腦子?”
魏如青:“大概是吧。”
奸夫□□!魏澤方氣得牙癢癢,可見那高大的男人護在魏如青旁邊,卻又半步也沒敢再上前。
“彆的我就不說了,”
他憤怒地指著魏如青,“你把人周家的房子賣了作甚!人家找到我這裡來,大鬨十來天,硬要我賠了五十兩才罷休。”
魏如青原本還憤恨著,一聽這話,噗嗤笑出了聲:“才五十兩?”
“你!”魏澤方氣得臉抽抽。
這還是頭一次,二妹膽敢出言頂撞。她向來是聲音都不敢大一點兒,受了委屈也不敢說的人,怎麼會……
定是這個奸夫給她壯的膽!魏澤方狠狠罵道:“不知羞恥!”
魏如青深覺好笑:“我不知羞恥?”
魏澤方的嘴裡,從來沒有她什麼好話,從前也就罷了,如今她確實膽兒肥了,可再受不得這窩囊氣。
魏澤方沒敢再靠過來,那就她走過去,果斷地揚起手掌——
“啪!”在對方臉上留下清晰的手指印。
魏澤方捂著臉懵了,兩隻眼珠子瞪得溜圓。
魏如青直直地看著他:“從小到大,你對我沒有一句好話。我做也是錯,不做也是錯,你從未將我當做妹妹,你隻將我當做一個賤婢。”
“啪!”又是一巴掌,響亮地打在他的臉上。
手心打得很疼,可她心裡頭無比的痛快。
“剛才那一巴掌,是為我自己打的,這一巴掌,是替小姑姑打的。你踩著她的屍骨爬到刑部任職,這麼些年,你心裡可有半分愧疚!”
魏澤方兩邊臉頰各挨了一巴掌,心頭實在是憤恨,可哪裡又敢還手,隻縮起脖子往角落裡躲。
魏如青被他這窩囊樣逗笑,“嗬,你彆躲了,我不打你了。今兒,我隻是來遷墳的,彆的事我不想提,你也彆抬出來惹我。”
魏澤方退到角落,方敢開腔:“遷墳?做夢吧!我們老魏家都是要臉的,沒你這樣嫁了兩回不夠,還要再找男人的!”
不屑地哈哈笑,“小姑姑生前吃家裡的用家裡的,死了配個冥婚為家中男丁謀個出路也算功德一件。她既嫁到劉家,就是他劉家的鬼,永遠都是!”
劉大郎在旁邊乾著急。
不是,我們也沒說非要她這隻鬼啊,十兩銀子呢!
魏如青歎了聲,失望地搖搖頭:“真是無可救藥!”
魏澤方哪在二妹麵前吃過這樣的虧,氣得心窩子都疼。可看看旁邊那個一拳能錘死自己的高大男子,又實在橫不起來。
“你們這對奸夫□□,定是你們合起夥來謀取周家財產。有種給我等著,我現在就去報官!”
劉大郎一個健步衝上來拉住魏澤方:“……”
不是,咱們先聊聊遷墳吧!大哥我真的缺錢!
魏澤方非要走:“親家你放手,我今兒非告死他們!”
魏如青看著兩人拉扯了半天,沒忍住噗嗤笑起來:“行,你既不要體麵,那我今兒就不必給你體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