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一開始,魏如青就看出來了。
二姑娘在針對她設局。那麼貴重的東西,要她來轉交,怎麼想都不合常理。
她可以躲,可躲一時卻不能躲一世,索性便接了招。
“從穆清院到維楨院不過幾步路,那日春香卻推說太忙,非讓奴婢轉交胭脂……那時,奴婢就知道,有人想要想要設局,將奴婢攆出府去。”
她有條不紊地說著。
“奴婢拿到胭脂之後,就在自己耳後塗抹試妝。當天耳後便紅腫痛癢,好在兩天之後紅腫就消了下去,並未遺留下任何痕跡。奴婢大致猜到了對方意圖,這才敢把胭脂拿出來,給大姑娘用。”
蔣氏皺眉:“你好狠的心,既知這胭脂有問題,還敢給主子用!”
怒喝一聲,“跪下!”
魏如青依言跪下,腰杆筆直,卻無半分沒有認錯的樣子:“夫人,奴婢若不這麼做,是釣不出幕後黑手的。”
她抬起頭,眼睛看向了孫君華。
對方扭開了頭。
魏如青:“春香給奴婢的,本就是假貨。使些手段,把真貨放到奴婢的房間,再把它從奴婢房間裡搜查出來,這局就成了。”
春香被許多雙眼睛盯得發怵:“真是笑話,你單獨住一個房間,進出鎖門,剛才搜屋還問你要了鑰匙呢,誰有那本事往你房間藏東西。”
魏如青:“誰說要進過我的房間,才能藏東西。”她扭過頭,看向蓮兒的方向,“你說是吧——”
“方媽媽。”
一直安安靜靜站在蓮兒旁邊的方媽媽,被魏如青突然點了名,肩膀便是一抖。
“魏娘子喊我,什麼意思?”
魏如青轉過身,這才對蔣夫人道:“請夫人屏退左右,奴婢接下來說的話不好聽。”
事關內宅體麵,蔣夫人也不欲鬨大,當即擺了擺手。擠在這屋子裡的丫鬟婆子便都下去了,隻留下母女三人和方媽媽。
魏如青:“蓮兒對我,討厭歸討厭,可也沒心陷害。她膽兒小,也就敢圖個嘴上痛快,連個秋千都不敢蕩,可你不一樣……方媽媽,你兒子做生意,缺門路,眼看著就要賠個精光……這個時候,誰能幫你找門路,你自然幫誰辦事。”
方媽媽眸光顫抖,眼底暴露出一絲驚慌:“你、你怎麼知道?”
自然是又請佟向榮幫了個忙,欠下了第三份兒人情。
魏如青:“你彆管我怎麼知道的。”
略頓了頓,“我喜歡種花,最近種了一盆玉簪花。玉簪喜陰,我便偶爾把它抱出房間曬太陽,等太陽大了就挪回去。那盒搜出來的,所謂被我調換的毓秀坊胭脂,是用油紙包裹藏在花盆中的。很顯然,有人趁我曬花的時候,挖開泥巴將胭脂埋了進去。等我把花搬回屋去,這盒胭脂自然到了我的房間……可惜啊,我對我的花最上心了,那花盆裡哪怕一塊小石子亂了位置,我也看得出來,更彆提連泥巴都被翻過。”
方媽媽的臉色肉眼可見地沉下去:“就算是這麼回事兒,你憑什麼說是我栽贓了你!”
魏如青朝她走過來,然後一把抓起她的手:“那,方媽媽能否解釋一下,你平日裡不過是做些端茶送水的細活,指甲卻為何會鉗了泥麼?”
方媽媽用力地抽回自己的手,嘴角僵硬:“你說什麼,我聽不懂!”
魏如青笑了下:“我來幫你解釋吧——你動手的機會不多,所以不方便準備花鏟,隻能徒手刨土。方媽媽是聰明人,指甲裡嵌了泥巴,自然知道要洗乾淨。可是,我種玉簪花用的是腐葉土,這可不好洗。”
阿蘭聽得一愣一愣的,眼睛瞪得溜圓:“方媽媽?!你怎麼能……”
蔣夫人的臉色難看極了,透著一股強烈的失望:“她說的可是真的!”
方媽媽是從蔣夫人院兒裡出來的,夫人的脾氣她是最懂的了。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平素裡仁善大度,可要是誰觸了她的逆鱗,下場比死差不了多少。
方媽媽膝蓋一軟,當場跪了下去:“夫人!是二姑娘逼老奴的,老奴實在是沒辦法了!”
孫君華臉色煞白:“方媽媽,你怎能血口噴人!”
方媽媽:“二姑娘,夫人什麼手段您還能不知道麼。現在嘴硬,到時候查出來了,後果隻會更嚴重的。”
她慌了神兒,說得是一把鼻涕一把淚,“老奴也是沒辦法,但凡兒子爭口氣,老奴也不可能答應二姑娘做這種事。老奴實在覺得愧對大姑娘啊……”
蔣夫人望向孫君華,那眼中的失望與震驚,好生的令人窒息。
“君華,你怎麼能這麼對你姐姐……”
那是她疼愛了十多年的女兒啊,雖不是親生,可感情卻比親生還深。
孫君華慌張低頭,不敢對視:“母親,我……我……”
她備好了人證,李管事指證魏如青善於詭辯,方媽媽指證親眼看見魏如青鬼鬼祟祟藏東西。事情進展順利,她甚至還意外從蓮兒那裡得到了有力證詞。
眾口鑠金,人證物證俱在,加上母親的信任,這個局足夠把魏如青釘死。
可事實卻是——方媽媽還沒指證魏如青,先被對方給揪出了來。
不過是指甲蓋裡一點洗不乾淨的泥巴,她竟然就能發現端倪,推斷出這個局是如何設的。
孫君華語塞了。這氣氛委實令人窒息,天塌了的陰雲就這樣結結實實地籠罩在她的頭頂。
天意弄人嗬,她先是失去了母親,現在,要連母親的疼愛與信任也要一並失去麼。
靜默間,魏如青開了腔:“夫人,請聽奴婢說兩句。”
蔣夫人沒有點頭,也沒有阻攔,她便繼續往下道,“二姑娘設這個局,並非要對大姑娘下手,否則這有問題的胭脂,就不隻是讓臉紅腫兩天了,必會加一些毀人容貌的東西。”
蔣夫人聽得這話,那緊繃的眼神霎時稍有鬆弛。
魏如青,“奴婢猜想——二姑娘隻是誤會了奴婢,覺得奴婢會害了大姑娘,這才想方設法把奴婢趕走。可是,大姑娘非要奴婢陪伴,硬來隻恐傷了姐妹情分,二姑娘這才出此下策。”
孫君華看著魏如青,臉上有深深的錯愕,那雙美麗的鳳眼越發漲紅了血絲。
蔣夫人緩緩吸了兩口氣,才扭頭問:“是這樣的嗎,君華?”
孫君華鈍鈍地點了下頭:“母親……我一時糊塗……我不是要害姐姐。”
這話叫蔣夫人鬆了一大口氣,很好,隻要沒踩踏底線,就還是她的好女兒。
可這話卻叫阿蘭跳了腳,指著孫君華大了嗓門兒。
“你怎麼能……你!魏姐姐哪兒不好了,為什麼你們都不喜歡她,我就是想要有個人陪罷了。”
她邊說邊哭,上前把魏如青從地上拉起來,氣得本就紅腫的臉更加紅腫了。
蔣夫人哪裡見得她委屈:“哎喲,哪裡就要趕走了,都是誤會而已。不趕不趕,隻要我兒喜歡,想留她到什麼時候就留到什麼時候!”
阿蘭吸吸鼻子:“母親說的,不趕走!”
蔣夫人:“對,娘說的,不趕走!快彆哭了,這眼淚水兒流在臉上,刺得多疼啊。”
用手帕輕輕地給女兒拭去眼淚,心疼壞了。
事情這下次終於是明了了,接下來,便得說如何處置了。
此時此刻,孫君華好似一朵開敗的花,奄奄一息地杵在原地,唯恐一場雷霆暴雨下來,就砸得她什麼也不剩。
非親生的,終究是要靠邊站。
便在這時,魏如青再次開了口:“夫人,事情鬨這麼大,終究得有個說法。隻怕這會兒,全府都在傳,是奴婢調換了胭脂。若夫人要留奴婢下來,便得澄清此事,隻是……屆時二姑娘又該如何自處?”
總不能把二姑娘設局的事兒澄清出去,那她往後在這府裡還如何抬得起頭。
孫君華心虛地看看蔣夫人,又看看阿蘭。
蔣夫人微皺眉頭。
這手心手背都是肉,今日是二女兒動了大女兒的人,若不給大女兒一個交代,高高舉起輕輕放下,隻恐傷了來之不易的母女感情。
可若當真要給交代,罰了二女兒,又壞了君華名聲,那本就生了裂痕的母女之情,隻怕也徹底沒有修複的可能。
倘若淑華不那麼在意這個奴婢,這事很好解決,可淑華偏偏極在意她。況且,這個魏娘子在的這段時間,淑華確實好起來很多,眼睛裡都有光了呢。
這就實在很不好辦。
正為難之時,魏如青衝蔣夫人行了個禮,道:“若夫人為難,不如這樣——對外便稱這隻是個誤會。是奴婢錯拿了胭脂而已,其餘不過是亂七八糟的猜測,夫人對奴婢略施小懲此事也就過去了。”
蔣夫人還未表態,阿蘭先氣鼓鼓地站了出來:“不好!姐姐受了這麼大委屈,憑什麼反而受罰。”
魏如青笑笑:“姑娘,這是最好的解決辦法,更何況,奴婢有事想求夫人。不委屈的。”
蔣夫人微蹙眉頭:“哦?”
魏如青鄭重地再一次跪了下去:“奴婢有冤屈,想借夫人之力化解,還望夫人成全。”
蔣夫人看著她,眼眸之中一道冷光飛閃而過。
“嗬,”她笑了一聲,“你果然好算計,咱們二姑娘說得對,你真不是個簡單的。”
魏如青:“奴婢若是個蠢笨的,又如何伺候得好大姑娘。”
蔣夫人深看了她兩眼。
“好,”到底正了臉色,“你且說來聽聽。”